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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凤鸣岐山 007 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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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魏轻舟细究脑中思绪，叶闻汐慢慢转身，一张如纸惨白的脸顿时映入众人眼帘。叶闻汐眉如墨，唇如火，悲戚眼神如有实质，只凭一眼，任谁都能感受到她心中莫大的悲戚。
可叶闻汐是这样的人吗？魏轻舟在心中忖度，只怕谁也不曾想到，此时悲痛欲绝的一国之母，临门一脚，今晨差点从宫中逃出。魏轻舟不敢掉以轻心，虽然与叶闻汐相识相交，满打满算不过一夜，但依照叶闻汐的秉性，魏轻舟绝不会相信，叶闻汐会是一个听天由命坐以待毙的人。
魏轻舟双眼盯着叶闻汐不放。果不其然，叶闻汐立在祭台前，低眉敛目，缓缓出声，“妾，有幸，得以侍奉王上。王上故去，妾心甚痛。”
“一痛己身失夫，二痛幼子失父。”叶闻汐声音含情，字字泣血，“可惜天不作美，先帝盛年而崩，徒留我孤儿寡母存留于世，江山社稷担负于肩。妾身蒲柳之姿，陛下稚子之龄，若因妾母子二人，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妾，万死不足以惜。”
叶闻汐抬头，一双桃花眼双眼含泪，目露恳求，“惟愿陛下有贤臣辅佐，名臣开道，大元千秋伟业，传承万年。既如此，先帝在天之灵，才得安歇。妾随王伴驾，方得始终。”
叶闻汐声音渐消，台下原本肃穆安静的宗室大臣顿起波澜。
平阳公夫人心起不妙，立马喊道：“皇后，不可！”
暗哑女声被重重议论声淹没，叶闻汐恍若未觉，朝着台下文武大臣长行大礼，垂泪交代：“诸位，新帝托付给你们了！妾身不才，随先帝去了！”
语毕，不等众人反应，叶闻汐豁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火堆。
火花四溅，飓风乍起。
素白麻衣扑进了火架，片刻间，除却熊熊燃烧的大火，高台上连个人影也没有。
魏轻舟双眼一眨不眨，仿佛眼前这一切，都不过是将醒未醒时的幻觉。直到戴舜华一声喃喃自语：“皇后殉葬了？”
“母后——”台下传来稚儿大呼的声音。
新帝连滚带爬冲上高台，台下宗室群臣霎时回过神来，“快救皇后！快救皇后！”太史令急急叫喊，寺人宫婢不等贵人吩咐，飞速爬上高台，冲进祭台。
台上台下立马乱成一团，廊前柱下的禁军们越过寺人宫婢，救人的救人，救火的救火。
“去救皇后！”
人群中，魏轻舟拉着戴舜华的手腕重重一拽，眼角眉梢全是焦急不安。皇后一死，后宫震荡。要说叶闻汐尚在人世，魏轻舟还能苟且活命。叶闻汐要真的葬身火海，那魏轻舟与戴舜华二人，只怕也离死期不远了！
魏轻舟戴舜华惶惶不安，一路疾奔扑上太极殿高台。高台之上，大火熊熊，人影晃动。浓烟被风吹散，熏得人眼眶发红，临近的侍中宫婢个个灰头土脸，不凑近看，压根分不出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这样的情形怎么救人？
戴舜华眼眶一红，不知道是被浓烟熏得，还是怜及自身因而打湿了眼眶。戴舜华不禁捉住了魏轻舟的手，低声道：“走吧！只怕皇后此时早就随先帝而去，面目全非了。”
“这不可能！”魏轻舟咬牙，骤然打断了戴舜华的话。叶闻汐要真的敬爱先帝，今早就绝无可能逃出皇宫。魏轻舟不好冲戴舜华多加解释，捡起地上倒地的引魂幡，全数由清水打湿，转而又往祭台冲去。
“你还去干什么？！”戴舜华又是气又是怒，一把扔掉了魏轻舟手里的引魂幡，“烈火熊熊，你也想死在这儿不成？”
戴舜华眼角沁出一团热泪，拉着魏轻舟的素手殷殷劝阻，“轻舟，认命吧，皇后没了。你我姐妹一场，黄泉底下，有你作伴，我高兴。”
“可……”魏轻舟有心反驳，可触及戴舜华被烟雾染黑的脸庞，一腔言辞霎时被堵在了喉咙里头，上不来，下不去。见戴舜华眼角泪光点点，魏轻舟心中更添苦涩。
突然，魏轻舟一眼瞥见周遭人影，脑中灵光一闪。她反手一把揪住了戴舜华手腕，干涸的唇瓣瞬间被舌尖润湿。
魏轻舟的声音细弱蚊吟，可落在戴舜华耳里却异常清晰。
魏轻舟杏眼亮似星辰，凑在戴舜华耳边低低道：“舜华，趁这时混乱，我们逃吧？”
浓烟滚滚，大风猎猎。魏轻舟和戴舜华挤在高台一角，魏轻舟话一说出口，戴舜华就惊呆了，“轻舟，你……”
魏轻舟此时顾不得戴舜华话里惊诧，只压着声音道：“国母自焚，宫中人人自危。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舜华，不趁着这个时候拼一把，你还想在这等死吗？”
魏轻舟两眼直盯盯的看着戴舜华，幽黑眼瞳里的两团大火，似乎能把眼前人灼烧殆尽。魏轻舟说的有理，戴舜华不过略一挣扎便答应下来。
魏轻舟偏头观察四周，见周围寺人宫婢压根没人注意到自己，领着戴舜华就跳下高台，从太极殿西堂长廊横穿过去。
如今太极殿前殿侧满是宫妃大臣，魏轻舟要想离宫，只得从太极殿殿侧长廊绕行，走云廊，过太极殿，从后宫四门中择一门出宫。
魏轻舟步履匆匆，西堂长廊上有不少飞奔而过的宫婢和寺人。过了西堂长廊，便是太极殿天池。天池从地下取水，冬暖夏凉。天池四周，梅花傲然绽放。天池上方便是太极殿一景，云廊高桥。由工匠历经十年打造的云廊高桥巧妙绝伦，两侧围栏高约四尺，上雕黄帝御龙图。大风一吹，池上水汽弥漫，云廊高桥仿佛从天上降下，更显飘渺。
魏轻舟步履踏上云廊时，云廊高桥上已空无一人。魏轻舟脚下不觉微微一顿，走在前方的戴舜华回头一看，立马急了，“轻舟，还不快走？”
魏轻舟连忙抬步跟上，心里却慢慢升腾出一种不适之感。云廊水池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魏轻舟细眉微拧，刚想张口叫住前方赶路的戴舜华。梅花随风而落，薄雾慢慢消散。前方水池边上，四五队宫中禁军正循着云廊高桥，仔细从前方搜寻而来。
不好！魏轻舟心头剧烈一跳，这是有人发现了？
转过头的戴舜华脸色惨白，魏轻舟二话不说抓着戴舜华便往回跑。可人刚下云廊，隔着很远，戴舜华便看到太极殿西堂长廊口，两队禁军缓缓而出。
太极殿被围了！
魏轻舟心中咯噔一响，难道这宫中还有人跟她和戴舜华一样，想借道云廊出太极殿出？魏轻舟敛目，脸色难看，心中仿佛有泰山压顶，重的她透不过气。
“怎么办？难道他们是来抓我们的？”戴舜华急的额头冒汗，不知不觉间，抓住魏轻舟手腕便深深用力。嫣红的手指甲顿时陷入魏轻舟皮肉。
魏轻舟仿若未见，回头望了眼水雾蒸腾的太极殿天池，咬牙直接道：“下水。”
戴舜华不觉一愣。
下一刻，魏轻舟已然涉水而入，托着衣摆径自往云廊高桥下一钻。戴舜华更呆了，反应过来，赶紧学着魏轻舟的动作往云廊下钻去。
池边脚步声越来愈近，水池上水波不兴，魏轻舟戴舜华立在廊下水中，呼吸声几不可闻。而这时，伴随着禁军上桥时的“吭哧”声，一道沉闷男声慢慢响起。
“凤庄门刘卉！”魏轻舟和戴舜华心头一惊，相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到满满的不安。
刘卉声音朗朗，隔着云廊高桥，清晰传入魏轻舟耳朵：“公爷，太极殿已经被禁军团团围住，太极殿内鸿毛不浮，宫中要人插翅难逃。只是……”
话说一半，刘卉口风一转，颇有些为难：“只是太极殿禁军围宫，势必惊动殿前宗室大臣，要没个说法，末将实在是——”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刘卉话没说全，被称为“公爷”的人已然开口。他先是长叹口气，朝着刘卉赔礼，“刘卉将军，此事是老夫强求你了。今早你帮老妻寻回皇后，此事我还没有谢过将军。如今又把将军你搅合进来，老夫实在对不住你。”
公爷语态真诚，言辞切切，一句话说到最后，饶是底下的魏轻舟听了，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满满愧疚。云廊上的刘卉更不用说了，见眼前之人后退一步，朝自己行礼，想也不想就急急上前，扶住老人：“平阳公这是说什么话？家事也是国事，事关皇后，末将万死也不足惜。只不过……”
刘卉浓眉狠狠皱起，拧成八字，“皇后果真没有寻死自焚，而是借机离宫？”
刘卉的话里透着深深怀疑，话音落地，便惊得底下魏轻舟手指狠狠一颤。
“皇——”戴舜华受到惊吓，一个低吟刚从口中滚出，下一刻便被魏轻舟死死捂住。魏轻舟用狠狠示意，“你不想活了？”
戴舜华连忙摇头，摆手称不。
魏轻舟这才放下右手，还未来得及再次警告戴舜华。顶上平阳公再次传来。平阳公苦笑一声，声音极低极浅，“家门不幸啊！”
平阳公好似在刘卉肩上拍了拍，极为无奈，“说出来恐怕刘将军不信，皇后自小就乖觉腼腆，每逢老夫下朝回家，大儿小女俱上前给老夫请安谈论一日趣事，唯独皇后，从不亲近老夫，也不亲近内子。两年前，先皇后仙逝前，求先皇下旨让当时还是闺阁女儿的皇后进宫。老夫与内子料想，皇后与先皇后姐妹情深，就是为了五皇子，也不会拒绝才对。可圣旨一下，皇后便大闹一场，随后便是入了皇宫，也与自家人离了心。”
平阳公又是一叹，微微摇头，“老夫这才知晓，皇后虽然平时行事内敛，可她本人却绝不是这么个性子。不是老夫谦词，老夫膝下儿女个个天资聪颖，先皇后如此，皇后也不差。有此等心智，又有这般脾气，皇后自焚，诸位宗室大臣信，可老夫却是万万不会信的。”
“既然如此，又何不就遂了皇后心意？让她离开？”刘卉是个武人，听完平阳公解释，想也不想就开口谏言。
“将军！”刘卉话一说完，就听着平阳公厉声大喝。
刘卉抬头，平阳公线条分明却又不失清俊的脸此刻正满是肃容。平阳公见喝令住了刘卉，这才正声道：“将军日后可不要再提这事了。当今陛下年幼，皇后是一国之母，先帝御口亲封。在这时局动荡之时，皇后不仅仅是个女子，她也是一国之母。皇后离宫，这偌大的宫殿就只有陛下一人主事，你让年幼的陛下如此临朝涉政？妻贤夫祸少，先帝在世时如此，陛下学政，也当如此。”
平阳公仿佛失去了力气，声音沉闷，仿佛能从中掐出泪来，“况且，六皇子也离不开母亲啊！”
“平阳公。”刘卉见此，嘴上顿时有些呐呐，有心认错，可他身为武将，搜肠刮肚硬是挤不出一句好词来，只由干巴巴的叫着。
平阳公一介文人，也不觉刘卉嘴笨口拙。他连连摆手，“刘卉将军不必如此。刘将军所思所想，老夫也曾想过。但正因为皇后一事兹事体大，所以此事决计不能让宗室大臣知晓，不然——”
平阳公意味深长，话没说完，刘卉就拱手保证，“平阳公放心，末将绝不会朝外透露半个字！至于宗室大臣……”
“那就更不劳将军费心了。”平阳公唇边勾出一抹浅笑，“早间，内子与将军不是在凤庄门前捉住了两个采女？有此等采女在太极殿作祟，只要找到皇后，刘将军围殿也是救驾心切罢了。”
平阳公的声音随风传来，隔着云廊高桥，震得魏轻舟脑中顿时一白。再反应过来时，戴舜华原本被天池水汽蒸的有些润泽的唇瓣血色全无。
没想到平阳公言谈举止如此亲和的人，行事也如此歹毒不近人情。
魏轻舟脑中思绪急速转动，越想逃出升天保全性命，越觉得生机难寻死路一条。前有狼后有虎，魏轻舟唇角逸出一抹苦笑，到最后，她紧闭双眼，脑中里装满的都是慈爱的父母，仁厚的兄长，狡黠的幼弟。
“你想死吗？”
叶停风止，魏轻舟似乎又回到青林之中，翠竹之下，叶闻汐脸色平静，问出来的话却比冬日寒冰更加冰冷。
一身狼藉的魏轻舟僵若木石。
“你想下去与她作伴吗？”叶闻汐不依不饶。
不！她不想！
魏轻舟血色全无的唇畔微微一动，她猛地睁开双眼，下颌一扬，望向头顶云廊。
一定有方法，一定有方法活下来……
魏轻舟盯着廊边纹饰，眼睛眨也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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