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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佳人兮思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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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孟繁星找了个机会询问江蓝的情况。林之若微笑着向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又悄悄道:“这个寒假我不去滨洲了,我要陪着妈妈。”
无端端地,孟繁星满心欢喜,似乎连窗外懒洋洋的深冬的太y,都分外明媚起来。
然而,当寒假来临,他才发现,自己实在是欢喜得早了一点。林之若果然没有去滨州,也果然陪着她妈妈,只是地点并不是在江城,而是去了上海。
滨州至少还在本省,这下好,g脆走出了千里之外。孟繁星没有兴致去赴程辉再去滑雪的邀请,留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本。
偶然看到一本舒婷诗集,孟繁星略略失神,眼前又浮现起那个明媚的下午,林之若在语文课上朗诵舒婷“致橡树”的样子,耳边回荡起她低沉悦耳,抑扬顿挫的声音:
“我如果ai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ai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
这些远远算不上缠绵的诗句,从林之若的口中吐出,却听得孟繁星心魄摇动,情难自已。
课后,程辉故意捏着嗓子,在林之若身旁高声y诵:“我如果ai你,就要像攀援的凌霄花,紧紧地缠住你的身;我如果ai你,就要像痴情的鸟儿,每天为你演唱同一首歌曲……”
林之若果然被吸引,回身道:“舒婷是我最喜欢的当代诗人,拜托你不要糟蹋她了。”
程辉作鄙夷状:“竖子不足与谋!口味这么低下,喜欢这些唧唧歪歪的nv诗人,整天情啊ai啊,目光短浅,y稚低级。”
林之若微笑:“那么男诗人都目光远大,成熟高级了?请试举一例。”
程辉高y:“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并附上铿锵有力的点评:“这才是一个真正诗人沉重的反思。剥去社会温情脉脉的面纱,揭露现实□l的虚伪。”
林之若反驳:“这两句话,只是诗人反思人生社会的过程,不是结果。诗人自己就是矛盾的。”她引用北岛的原话来佐证:“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不待程辉搜肠刮肚设辞反击,林之若乘胜追击,趁热打铁:“见到卑鄙就否定高尚,见到破灭就否定理想,那是不成熟的表现。真正的成熟,是否定之否定,是看山还是山,是绚烂归于平淡,是明白在生命和文明的终极高度上,‘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证,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铭’。男诗人们喜欢痛苦反思,否定一切,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虽然有其价值,但有j个反思明白了?看看他们自杀的频率,与人于己于社会民生究竟有何利益?nv诗人们描写感情与自然,至少带给人们美的享受,鼓励人们对真善美的追求。他们之中固然有的是出于y稚,但更有人是因为真正的成熟,是理解之上的选择,痛苦之后的平静。”
程辉终于逮住机会:“原谅我智力有限,不能理解你的哲学论述。请举例说明你所谓的‘理解之上的选择,痛苦之后的平静’ 。”
林之如不假思索,张口道:“山花千万朵,游子不知归。月在青天水在瓶,人间有味是清欢,一沙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停,停!”程辉抗议:“这些都是男诗人写的啊。”
林之若微笑:“局限于男nv之见,正是你不够成熟的表现。岂不闻se即是空,空即是se,佛法非男非nv,道在乾坤之前,天堂不论夫q,科学没有国界,真理乃无二之法,何况别乎?”
程辉恨恨地道:“一口气说这么一长套,小心氧气不够,憋死你。”
林之若大笑:“为了将就你的程度,我用舒婷来答复北岛。听着,”她chou起孟繁星放在桌上的舒婷诗集,翻到中间一页,高声朗诵:
“不是一切呼吁,都没有回响;
不是一切失去,都无法补偿;
不是一切深渊,都是灭亡;
不是一切灭亡,都覆盖在弱者头上;
不是一切卑鄙,都可以实现yu望;
不是一切高尚,都将会变成凄凉。
……
不,不是一切,都像你说的那样! ”
程辉没有意识到林之若擅自加了两句,又篡改了诗句的前后次序,听到这样浑然天成琅琅上口的反驳,垂头丧气,举手投降。
看来单就斗嘴而言,林之若终究还是略胜一筹。孟繁星把玩着书,想起程辉把它从林之若手中夺过来扔回给自己时气鼓鼓的样子,不禁微笑。
他随手翻开,突然怔住了,只见本来空白的扉页上,不知谁用铅笔画了一幅漫画。一个梳马尾巴的nv孩坐在窗前,凝望着窗外。她的视线之内,一个男孩手着兜,在江水边散步,侧影竟然和自己颇为神似。风吹动他的衣角,江边数芦苇,天上j缕微云,淡淡勾勒,却极为传神。
空白处题着一首小诗:
一幅se彩缤纷但缺线条的挂图
一题清纯然而无解的代数
一具独弦琴
拨动檐雨的念珠
一双达不到彼岸的桨橹
蓓蕾一般默默地等待
夕y一般遥遥地注目
也许藏有一个重洋
但流出来
只是两颗泪珠
呵,在心的远景里
在灵魂的深处
是舒婷的“思念”。
孟繁星凝神回想,自从自己上次看过,这本书曾经借给过j个人,依次包括得意之余要遍读舒婷诗作的林之若,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的程辉,用汪国珍和自己j换来看的周正y,以及声称久已想看,偶然经过发现了自己有这本书的李碧荷。李碧荷还给他的时候,已经是寒假前夕,难道……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翻查了一遍,发现这本书果然并非原来的那本。书页崭新笔挺,他看的时候随笔写上的眉批,随手折过的痕迹,都不见了。
翻回到那首小诗,他仔细研究了一下,笔迹柔弱拘谨,显然不是男生的,更不是林之若的。再说,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是林之若,那么这里可能只有一行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之类的诗句,挥洒不羁,断不会这样密密麻麻规规矩矩地写上一大串。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孟繁星跌坐在椅子上,心怦怦乱跳。
李碧荷是班上学习最刻苦的学生,是班主任于明雷一再称扬的学习楷模。她每天总是第一个到达教室,午间和晚饭后其他同学大都在睡觉或者玩闹的时间,她都用来做厚厚的一册又一册的习题集。程辉曾经戏称她是“一班的封面”。
让孟繁星佩f的是,李碧荷是一个有着坚强的意志力和自制力的人。她一向目标明确,绝不l费力在不相g的事情上。比如说,她自知智力并不特别突出,通过竞赛优胜而得到保送的机会很小,便把自己的学习目标严格定位在高考上,竞赛培训只选择了对功课很有帮助的英语,平时则全力为高考作准备。刚上高二,当别的同学觉得高考还是很遥远的事情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有计划地做高考模拟试卷了。
那次她和大家去登清风山,孟繁星已经很诧异,以为必然是因为傅青纶的缘故;后来傅青纶明明已经和唐馨在一起,她仍然主动报名去滑雪,他更觉得奇怪,只是并没有深想。
可是,这调换了的书本,扉页上的漫画,人物旁题的小诗,能仅仅是一个误会么?
于是,那个寒假,压在孟繁星心上的,除了对林之若的思念,还多了一份让他不安的秘密。
好不容易盼来了开学,前一天,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像着和同学见面的情形,一忽兴奋,一忽烦乱,正在心神不定,忽然有人敲门。推开门,却是一个多月不见的林之若,提着一个大得有点滑稽的许多糕点盒摞成的宝塔,笑盈盈的望着他。
孟繁星又惊又喜,一时有点手足无措。林之若倒是很大方,问了声:“叔叔阿姨不在家?”便自行进了客厅,把手中的东西放在茶j上,对他笑道:“这是我从上海带来的南方的糕点,请你和你家人尝尝。”
孟繁星诧异的指着那摇摇yu坠的宝塔:“你从上海千里迢迢带回来这样一堆东西给我?”
林之若正se道:“这都是我爸爸买的,临行前还一再叮嘱,让我代他送给你,感谢你一语惊醒梦中人,给他和妈妈的关系带来了转机。”
孟繁星不好意思的道:“没有这么夸张吧?我就是随便说了两句话而已。”
林之若道:“一言可以杀人,一言可以活人。苏秦佩六国相印,凭的也不过一张嘴而已。你知不知道,心理学家谈话一个小时,要收费多少?”
孟繁星笑道:“我怎么能和人家相比?”
林之若道:“当然不能相比。哪一个心理学家那么本事,能够正好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在那样的情形下,对我说出那样一番话?”
孟繁星益发窘迫:“好了,你别铺排类比了,我收下还不行?”
林之若这才嫣然一笑:“我爸爸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让我转告,不过我想应该让你知道。”
孟繁星问:“什么话?”
林之若了声音,学着林谦诚的腔调,叹了一声:“唉,想不到我林谦诚活了四十年,见识还不如一个未出茅庐的ao头小子。”
孟繁星红了脸,心里却甜甜的,问道:“那你爸爸妈妈是不是和好了?”
林之若道:“一半吧。上次妈妈因为分居的事情,心神不定,要吃安眠y才能睡觉,又忘了炉子上在烧水,结果弄得煤气中毒,差点闹出人命,把爸爸给狠狠震撼了一下。我又向他阐述发扬了一下你的理论,他很受触动,主动提出取消分居,让妈妈到上海去和他一起住。这个寒假他和我协同努力,哄妈妈高兴,成果还是很显著的。不过脾气习惯这东西不是说改就能改的,还要看他们以后相处得怎么样。”
孟繁星道:“那你呢?你和你妈妈现在关系怎么样?”
林之若道:“好得不得了。我有血缘优势啊。”她压低声音,神秘地道:“我新发现了一个万试万灵的法宝,妈妈哪怕前一刻还狂风暴雨呢,只要我往她怀里一蹭,搂着脖子撒个娇,立刻就y光灿烂,万里无云。”
孟繁星疑h地问:“难道你以前没有撒过娇?”
林之若摇摇头:“我这还是跟唐馨学的呢。她常跟我用。这招一出,天下无贼,予取予求,所向披靡。”
孟繁星失笑:“怪不得你跟你妈妈关系不好。真不知道你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
林之若道:“总之,我和妈妈能重享天l之乐,多亏了你,我要送你一样谢礼。”
孟繁星道:“那不是已经谢过了么?”
林之若道:“那是我爸爸送你的,是为了他的夫q之情。我谢你,是为了我的母nv之情,不可混为一谈。说吧,你要什么,任何东西,任何事情,只要我有,只要我能。”
孟繁星望着她神采飞扬,满面春风的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唯一想要的,是林之若陪在他身边,永不分离,可是这样的要求,能说出口么?况且,开了学,她就会每天坐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读书,玩笑,从清晨到夜晚,还能有比这更亲密的陪伴么?
迎视着林之若恳切诚挚的目光,孟繁星终于发自肺腑的道:“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你快乐欢喜,已经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林之若想了想,微笑起身道:“那好,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我还得去看看唐馨。这家伙现在有傅青纶陪着,估计都快忘了我长啥模样了。”
送走了林之若,孟繁星慢慢地一层层解着那个巨大的点心盒宝塔,端详着盒子上印着的诱人的图案,温暖和甜蜜从密封的盒子里流泻出来,一点点填满了四十多个日夜的分离,在心中留下的巨大空虚。
开学第一天,照例是没有课的。孟繁星到学校比较晚,发现寝室里只有傅青纶一个人。两个人抱了书本前往教室,远远就听见喧闹声。一进门,就见自己座位附近围了一圈人,一个个都探着头向里看。孟繁星知道肯定又是程辉在搞怪,挤进去一看,中间却是林之若坐在一把椅子上,眼睛上蒙着唐馨的围巾。她对面放了一把椅子,李凯正坐在上面,满面尴尬地伸着手,任林之若抚研究。程辉和唐馨都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之若。
孟繁星拉了一下唐馨的袖子,问她怎么回事。唐馨低声道:“我也不是太清楚。总之是程辉和之若斗嘴,开始的时候好像讨论什么世界上是否真的没有两p一模一样的树叶,后来就扯到人身上,什么同l孪生子啦,dna啦,乱七八糟的。程辉说只要把脸盖上,别看咱们同学了两年,未必认得出彼此。之若坚持说所谓相同,本就是观察细度不够时造成的假相。大家靠脸识人,只不过是因为脸部露在衣f外面,又方便注视而已。其实每个人的头发牙齿骨骼肌等等都是独一无二的,通过训练或者特定的仪器,都可以用来辨别身份。程辉不f,喏,就想出这个古怪的办法测试之若。他找了五个胖瘦差不多的男生,让之若先仔细一遍他们的手,记住特点,现在蒙上眼睛测试呢。谁输了谁请大家吃饭。”
唐馨解释的工夫,林之若已经辨认出了李凯,在程辉的示意下,高夏换下了李凯,不久又换上程辉自己,林之若都成功辨别了出来。
程辉眼看要失败,很是郁闷,一转眼看见站在外围一直没出声的傅青纶,冲他招了招手,指着那张椅子,示意他坐上去。
傅青纶踌躇了一下,便照做了,当林之若碰到他的手时,他身子微微一震。
林之若了一会儿,松开手,道:“程辉,你作弊,这不是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程辉不慌不忙:“的确不是。咱们班三十五个男生,除去我们五个,还有三十个。你不是自称观察力敏锐么?我给你五次机会,你要能猜中这个人是谁,我请你两顿。”见林之若摇头,又加重砝:“不去食堂,去校外的餐馆。”
“不用五次,一次就够了。这是傅青纶。”她揭开眼上的围巾,微笑着看着面前凝望她的男孩。
程辉大张着嘴,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你那围巾是不是有窟窿?”
林之若把围巾递给他,他在自己眼睛上蒙了一下,瞪着林之若:“你既然看不见,是怎么猜出来的?难道你有特异功能?”
林之若笑道:“前面三个我的确是靠手的形状和骨骼结构分辨出来的,至于傅青纶嘛,”她指了指傅青纶前垂着的白se长围巾:“我碰到了那个。缺了一角的围巾,在咱们班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再说,那拆开的线头打成的蝴蝶结,还是我亲自动手的呢。”
在场的人大多知道个中情由,轰的一声笑了。
孟繁星没有笑。他恰好站在最佳角度,刚才明明看到林之若的手从围巾旁侧轻巧穿过,直接握住了傅青纶的手,怎么可能是从围巾上辨认出来的呢?可是,若非如此,林之若又怎么会只是握了一下手,便知道那是傅青纶呢?
程辉大叫:“你投机取巧,不算,不算。”又转向唐馨,道:“你这个nv朋友怎么当的?这么长时间,也不说把围巾补好,害得我输钱。”
唐馨道:“我想给他补了啊,是他说这个缺角有纪念意义,不肯让我补的。”
傅青纶抚着那个蝴蝶结,微笑不语。
高夏跟着打趣:“是啊,不能补。这么别致有创意的围巾,又戴在傅青纶这样的帅哥身上,说不定哪天一不小心,就变成了流行趋势呢。”
好不容易人群散开,孟繁星闷闷不乐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随手翻开那本神秘的诗集,默默读道:
我的痛苦变成忧伤
想也想不够,说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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