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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中文网->日暖春寒TXT下载->日暖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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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他敷完y,才有心思往霍青面上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瞟去,便不由有些呆怔。
霍青容se憔悴,一张原来风吹日晒也不减光泽的褐se脸孔变得苍白,两颊凹陷下去,嘴唇g枯,眉头紧锁,看来痛苦得很。
凌飞寒那j粒冰珠差点便夺去他的命,他当然轻松不起来。就是凌飞寒自己,也悚然一惊,不由自主抚向他面庞的手指蓦然攥紧收回,浑身紧绷。
他的心在动荡。
事到如今,不止与霍青j`欢时,便是霍青的难受痛楚,也一般地能搅扰他的心么?
霍青对他其实不坏。虽然跳脱,虽然无赖,但正如他入睡前曾说的,霍青傻笑着的模样却是最好——自然纯粹,傻得叫人觉着温暖。那是连他也会觉得舒f的一种温暖。
所以他才忍不住要靠近这个人,想略微享受这并不灼人的暖意么?
却不料酒能添暖,霍青酒醉失控,强行霸道地进入了他,将他也卷入那由酒燃起的熊熊烈火中,焚毁殆尽。
酒为火引,助长火势的,反而却是霍青那一直以来都叫他烦恼的温柔。如若不是他太着意叫凌飞寒也觉着舒f,凌飞寒也不至沦陷至深,j乎无法自拔。
霍青还是好的。哪个年少不轻狂,谁人樽前仍君子?只是他……
不能,不愿,也不该要他的这份好。
今夜伤他的,还不够重么?纵然他半途收手,又耗费心力救治了霍青命,却怎么弥补得了给他的伤害!
这双眼睛若是睁开,瞧见自己,也再无法露出那傻得可ai的笑容了吧。
也好。
他能死心,日后便不会再与自己有所纠葛。对谁都是好事。
凌飞寒身心终究全部冷凝。他这也才记起霍青还浑身赤`l,拉过被子给他盖到腰间,腹血污创口却还要清洗g净,以绷带缠裹绑好才成。他没再看霍青,起身走出去,叫掌柜伙计请大夫。
客栈老板半夜惊醒,一阵的惊慌忙乱,到得客房瞧见满地鲜血,又是连珠价地叫苦。凌飞寒一概不理,叫他们准备了热水白布,也不假他手,自己拧g帕子来替他擦拭血迹,缠好绷带。
大夫过来看了,凌飞寒只叫他开些补气益血的滋补方子抓y煎熬。折腾半宿,天已亮了。或许是凌飞寒一身气息太过冰冷凛冽,没人多口问一句怎么回事,既没出人命,自也不愿申报官府弄得人尽皆知,倒都不约而同地瞒了下来。
凌飞寒却并无长住的打算,等伙计搬走木桶,清洗了地面血污,又换过染血的床褥与衣物后,他关上门窗独自在内呆了半晌,为霍青再度一回真气,令他经脉内伤彻底稳定,便要离开。
但他直起腰身,霍青一只手却不知何时按在他衣袖上。他伸手挪动,那只手反而生力,按得愈紧,并模糊呓语道:“飞寒。”竟似昏睡中知晓他去意已决,以作挽留。
凌飞寒心头一震,见他还不肯放手,着实痴得可叹可怜,却绝非自己意愿,不可纵容!
他举目一顾,霍青的钢刀与钱袋等零碎玩意都被他包好了收在枕边。他伸手拿起钢刀,想也不想,一刀破开衣袖。霍青昏迷中五指微屈,将那角袖子抓在掌中,心意未减半分。凌飞寒如何肯见他如此,心一横,钢刀“夺”一声穿透衣袖斜入床沿,连刀锋也并未藏拙,便向着霍青躯那面。做完此事,他更不愿多呆p刻,纵身一跃而出门外,撞上送y来的伙计,j乎没吓得他跌碎手中y碗。
凌飞寒一把替他将碗端稳,心绪平复,自怀中取出一块碎银j予他手,道:“此人三两天便能醒来,我有事不得耽搁,便请你多加照顾,汤y餐食万望费心。”微一沉y,再自腰佩葫芦中倾出一粒y丸,道,“倘伤情不稳,发烧胡言,将此y压于舌底含化。枕边漆盒内是外用伤y,一日一换,还请莫忘。”
那伙计颇为伶俐,得了银子,喜得连连应声,闪身进屋去给霍青喂y。
凌飞寒走到前堂,再与掌柜j代一声,亦留下看诊抓y宽绰有余的银钱,自己孑然一身出了大门。
他从玄冰出来时其实颇为仓促,连银两也是沿途联络的弟子送上,衣物亦没的换洗。此时割断半只袖子,衣物上又还沾染着血迹,形容便有些狼狈。他在客栈门口只顿了一顿,便提气纵身疾行,在一家成衣店随意买了衣衫换上,又带上一套换洗的,当即马不停蹄上路,继续向东而去。
客栈中的霍青,便似完全被他抛诸脑后,再无牵挂。
52、
霍青昏沉了两日两夜,第三天清晨睁开眼时,手里还攥着那一角割裂的衣袖,而腔腹部如同被切开了又粘合的一般,j处特别痛楚的“点”之间牵出错综复杂的疼痛的“线”,痛得他简直想重新把自己撕裂开。
他一时还没有力气转头,只瞪大眼睛望着帐顶,尽量让自己攒足劲儿,才能承受住想起凌飞寒时心脏止不住chou搐的疼痛与酸楚而不至悔恨得晕厥过去。
我怎会那么混账!
与第一次不一样,这回再没有什么借口。他是当真罔顾凌飞寒的意愿,借酒行凶,将那冷淡高傲却又不乏温和的前辈强`j了。
凌飞寒在他的兽行下流泪哭泣,要他住手,他却一意孤行,甚至拿出在青楼中听的混话来调笑凌飞寒。
飞寒……真的生气了……
他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中招倒下的,留在脑海中的最后印象,乃是凌飞寒持刀横颈,冷厉乃至凄艳的神情。
他怎么没杀我?
霍青忽然简直想哭。若是能够弥补之前的错,便以这颗头来谢罪也绝无怨言!然而凌飞寒不要他的头――或许是不屑,将他当做无足轻重之物,轻易丢弃在此。
房门忽被推开。
他整个人j乎要弹起来,不顾那痛彻肺腑的伤势,挣扎着要坐起转头,哑声道:“前辈!”
门口站着的伙计一愕,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道:“客官,你醒啦?”原来是端y来给他喝的。
霍青怔在那儿,额角面颊虚汗淋漓,手肘半撑起的身躯晃了两晃,颓然仰倒,砸得床板“砰”地一响,却把那伙计大吓一跳,忙搁了碗去看他身上伤口。
霍青这一倒下,又是出的气多,入的气少。他木然地由着伙计将绷带拆开,吸着气从枕边拿起盒子搽y。那伙计一面涂抹,一面忍不住道:“客官,你这伤是怎么回事,怎么恁地诡怪?莫不是遇上什么妖,要掏出你的心来吃?”
那三四个圆形窟窿果然奇怪,霍青自己瞟见,怅然道:“他若要,我便自己掏出来给他吃。”
那伙计本来只是无聊瞎猜,听见他这话,却不免机伶伶打个寒战,g笑道:“客官莫不是给妖迷住了,说出这等痴话?与你同来那位公子哥儿也怪,说是对你不赖吧,偏却匆匆走了。走时还将一把刀在你这床头,瞧着瘆人得慌!”
霍青呆愣听着,道:“是么,他在我床头了一把刀?”
那伙计这两日早不知在脑内编出了多少故事,听他问起,更是浑身带劲,一面包粽子也似chou紧新换的绷带,一面眉飞se舞地道:“没错!我才在门外听他吩咐我仔细照顾你,一进门就吓了一跳。那刀锋可是明晃晃直对着你胳膊,刀尖就钉在你手这儿――”
他边说边比划,往霍青手上一指,瞧见那角衣袖,也不由呆了一下,讷讷地道:“就、就钉在这块布上。”说着讪讪笑了笑,道,“客官你也奇怪,捉着这布头就不肯放手,身子虚成那样还攥得死死的,掰也掰不开。”
霍青眼珠转动,这才瞧见自己手里握着什么。
半幅珠灰滚边的浅淡的米se薄罗,明显看得出是给利刃破开的半只衣袖。他心中再跳,已明了这是怎么回事。
被他抓住衣袖,凌飞寒便g脆地一刀斩断,不肯再与他有任何瓜葛。所谓割袍断义,所指亦为如此罢……那在床头的一刀,更是对自己的警告。
裂衣掉头去,出门不复顾。
那伙计给他裹好了伤,端起y碗给他喂y,絮絮又道:“我看那位公子颇有些仙气,莫不是看你受妖蛊h至深,便以刀钉着自己这天衣仙袖立在你床前,叫那妖不敢靠近?难怪他对你这般关心,却匆匆离去,不定更是斩妖除魔去了!”
霍青看着那角衣衫,仍是神情怔忡,喃喃道:“不错,他这一刀便是要剪除我心中的妖魔,不要我再靠近。我……我也没有脸面,再去纠缠。他说的不错,我行止不端,走到这一步还不醒悟,那真是为人齿冷了!他肯放过我,难道我不该放了他?”
一开始就不该将这人抓在手里,如同锁住鸿雁的双翅,叫他不得高飞。
离开他,凌飞寒是会更加畅意,再无掣肘了吧。
他武功高强,又冷静细致,自己实在没什么可为他担心的。倒不如――多想想在巫仙教环伺下的应天门,如今又怎样了。
喝完y,那伙计又给他端来粥饭。他身还虚得很,身上那j处伤自外看来并不怵目,内腑的伤却没那么容易愈合。好在他醒过来,经脉已被凌飞寒悉心修复,自己运功疗伤便事半功倍,一天半过后终于能够坐起,看过枕边物品,铜器、墨玉印、装着两枚宝石金蝎与一些小巧玩意儿的锦囊、盛着细小珠链的木匣等都在其中。凌飞寒想必是没有心思来察看这些东西的,但那放回锦囊内的蝎子却明白无误地昭示着,是凌飞寒替他收拾好的。
霍青愣愣地摩挲了它们半晌,将那枚给凌飞寒用过的蝎子与铜器、那角衣袖包在一起塞到枕头底下,歪歪斜斜地走下床,披上衣裳出门要去马厩看看烟墨儿。
烟墨儿有j天没活动筋骨了,好在它本来就懒懒散散的,神不是最好,却也不算太糟。见到霍青走来,不由兴奋地打了个响鼻,往前踢踏两步,伸长嘴往他脸上嘬来。
霍青被它嘬得脸上发痒,只怕笑起来扯痛了五脏,只得退后一步把它长脸推开,定神瞧一瞧它温润良善的大眼,本来想笑,笑到嘴边,却变得苦涩,上扬的唇角不由撇了下来,抓着它长长的鬃ao梳了两把,道:“烟墨儿,他走了。”
烟墨儿自然不会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亲热地咀嚼着他乱蓬蓬的头发,他脸颊,一副不为外物所动,只一味热切与他亲近的姿态。
霍青稍稍被它温暖了些,抱着它脑袋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这个傻烟墨儿,呆成这样,被人卖了也不知道,又怎么知道我的心情。”
“我对他做了那种事……虽然不是第一次了,这回却实在大错特错。”
“……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也绝不……再做他不喜欢的事……”
只是……霍青以额头抵着烟墨儿的下巴,茫然地想着,即管如此,与凌飞寒又能有什么g碍。他反正是绝情而去,再不会与自己相见了。
53、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正是这桂子香气初浮于鼻端,橘柚渐h渐红的时节,压酒劝客尝的吴姬一双霜雪皓腕并不因春天变为秋天而有所改变,只是霍青满心的郁郁寡欢,并早已立下誓言,不再饮酒了。
他能够行走的第二天,便挣扎着爬上烟墨儿的背,驱马出城赶路。
好在他虽心急,却也不是不晓得惜身。一路马背颠簸,但吃睡按时,运功不怠,算得上调养得当。等到太湖边上,那身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便连心境内力,也大不同从前。
便是笑,也变得淡淡的,转瞬即逝。
他一路上问过不下百个人,有没有见过凌飞寒这样一个人。
凌飞寒的姿容气质独特出众,倘若见过,很少有人会不记得。然而霍青偏偏就没有问出一点消息。
他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无用功。凌飞寒走得很是绝情,明知东来天都必与他道路重合,自然有的是办法不留下叫他察觉的痕迹。
而他离应天门越近,要为凌飞寒的那份心相应的就越少了。
再问询他的踪迹已是徒然,何况他本来就知道凌飞寒要去哪儿。纵使知道,他难道还能不回应天门复命,而去追寻他的脚步?
不如彻底放下,先赶回师门再说。
伤好得差不多,他在赶路时便不怎么在意食宿规律了,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烟墨儿耐好,等闲三四天的不眠不休不成问题;背后又没人追着,速度适中,更叫烟墨儿足下千里,宛如神驹了。霍青也就在马背上垂头闭目,摇摇晃晃地香甜入眠,不虞何患。
八月还未过一旬,天上新月如钩,道旁树影幢幢,远山如墨,淡隐在乌蓝的天边,空气里隐隐含着湖泽大川的充沛水汽,凉沁沁地生出些薄雾。
烟墨儿不徐不疾的蹄声踏着轻风,伴他入眠。他本来早已习惯,今夜却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有些嘈乱,似乎不远处有一支庞大的队伍,正用整齐的步子打乱着烟墨儿奔跑的节奏。
隔着树丛张望,依稀还能看见灯笼火把的朦胧红光,在树丛掩映间时隐时现,星星点点连缀成一条弯曲长龙。
这么晚了,怎还会有如此多的人聚集一处赶路?
前方可不就是姑苏城,便是要早起赶去城中办事的商农,也未必上半夜便要动身。况且那等个人行为,也不可能聚合这么长一支队伍。这只怕不是普通百姓。
官兵么?趁夜出动,要去剿灭什么匪首?
也可能是江湖帮派,纠集帮众,打算与敌对派别火并。
但……
亦不对。这些人行动得并不快,就算一只灯笼或火把能照到四五个人的范围,从火光闪过的频率来看,这也就是普通人慢吞吞走动的步子罢了,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去打仗拼命的模样。
大道绕着树林山川,所以弯弯曲曲。霍青心中疑h陡起,虽说不想牵扯上多余的麻烦,但终于一拨辔头,悄将烟墨儿驱下树林,想抄近路追上去看是怎么回事。
54、
树林中泥土s润,覆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繀縩作响。霍青急忙勒停马匹,捋一把烟墨儿竖着的两只耳朵,轻声道:“乖乖,你在这等我会儿,我探明情况就回来带你。”
烟墨儿向来安静,只晃了晃脑袋,停在原地不动。霍青自它身上立起,轻身一纵,便跳上树枝,悄无声息地朝那边了过去。
模糊的脚步声变得清晰,脚步声中夹杂着有规律的清脆铃声,从队伍最前端传来。霍青隐在树后窥望,能看见队伍前方高挑着一对昏h风灯,并有一杆白底黑纹的幡旗迎风飘荡,铃铛就系在幡旗顶端。队伍有二三十个人,形容并不整齐,有的打着火把,有的提着风灯,有老有少,f饰各异,除却神情格外肃穆,却看不出有任何特异之处。
前面那是什么旗帜?
队伍行将走过,霍青急忙移形换位,往队伍前头赶去,想看清在前领路的是什么人。
他还没靠近,便见路边隐有农舍,而那杆幡旗上铃声猛然大作,“叮叮”清越悠扬,竟是蕴含了极强的内劲,落入耳中如同炸雷般响。霍青及时一把抓住树枝稳住身形,心中大骇,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听一个还未变声的少年声音朗声道:“巫以通神――”
队伍中男nv老y齐皆挺昂首,大声应和:“巫以通神――”
这一声雄浑高亢,直达苍穹,却正好掩住霍青那一震骇的震动。他同时借由这声呼号腾身j跃,已来到队伍最前端。此时幡旗与高挑的风灯正停在那座农舍前,而农舍柴门吱呀一声开启,亦是一个沉稳的少年声音,却道:“歌以成仙。”
一个颀长身材的少年走出来,手往怀中一探,取出一截同样裹着幡旗系着铜铃的短铜管,左手将幡旗一展,右手握着铜管“飒”地朝天一挥,那铜管“噌噌”作响,节节伸长,转瞬又打出一杆幡旗,却是白底红纹。他身后十来个农人持着火把鱼贯而出,非常自觉地与后面队伍混在一处,随着两面幡旗慢慢前行。
前头那两只灯笼委实明亮,霍青看得清晰,听得更是清楚无比,一张脸霎时有些难看。
巫以通神,歌以成仙――
首尾相接,不正是“巫仙”二字?
队伍前举旗引领的两名少年,年纪俱都不大,内力却极是不俗。那与他所了解的巫仙教的情形极为相似――不知有多少憧憬着一步登天的懵懂少年受到蛊h,纷纷投入巫仙教旗下,练习一些常人匪夷所思的奇功异术。
前一个月还只在括苍山附近蠢动的巫仙教,何时将爪牙伸入吴地来了?
这两名武功不俗的少年却只带着一群什么武功也不懂――细细一看,竟还有好j个抱着婴儿的nv人――去做什么?
霍青一颗心实在痒得不行。他从凌飞寒离去之后,便有些失魂落魄的,此刻好容易见到这一件诡奇事端,又恰与巫仙教有关,怎么不激起万分兴趣,想去一探究竟。
只是领头那两人武功甚高,要瞒过他们的耳目一直跟下去,委实有些困难。
霍青停在树上,细察情形,等他们一一走过,方小心自树上下来,转身向烟墨儿等着的方向奔去,心里正萌动着一个大胆的念头。
55、
门前流水和船过,柳下飞花照影来。
桥头青石苔藓斑斑,夹岸朱楼檐牙高啄。姑苏城如画,粉墙黛瓦,碧水烟林,曲径通幽。有人桥上走过,竹笠青衫,再寻常不过的装扮,却也飘拂洒脱,行至拱桥中间,宛如云生足底,快然如yu乘风而去。
那人没有乘风,平平稳稳地走下桥来,向前走了一小段路,便折向街道左旁。
那儿转角处开着一家y铺,两扇雕花长门半掩,那人在门口摘下竹笠,抬头望一眼书着“程氏y铺”的横匾,举步踏入。一束y光便似跟着他一般,紧随其后投入进来,令得店内明亮起来。
一名青年坐在柜台后,用一只小小的铁制y碾不紧不慢地碾y,听见推门声音才抬头看去,又为日光迷了眼,看不清楚,招呼道:“客官请坐,是看病还是抓y?”
那人在门口顿了一顿,反手将竹笠立在墙边,向内走去,道:“济方,许久不见。”
那青年这才看清他的样貌,一惊坐直,手中y碾一推,急忙起身道:“……”一字出口,又意识到声音太大,兼且那人已走近柜台,遂压低了声音,道:“主!”
来人正是凌飞寒。他听见青年称呼,微微一笑,举目四顾,道:“我听说苏州程氏后继有人,有位小程大夫医术了得,比之当年的程老先生还要准一些,想到该当是你,便寻来看看。”
y铺陈设简单大方,y柜整整齐齐,打理得极为得当。凌飞寒看过,目光再回到他身上,甚是温和道:“看来你过得不错。”
那青年正是这间y铺老板,兼为此处坐堂大夫,名为程济方,年纪二十五六,面容英俊,温文儒雅,亦是个洒逸出众之人。他站起身来,真当得上玉树临风这四个字,望着凌飞寒,初时的吃惊讶异消去,也露出一面浅笑来,道:“主谬赞,我不过混口饭吃而已。”
他说着眸光朝店外一瞟,见并无人影,遂两步绕出柜台,深施一礼,道:“不知主驾临,实在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凌飞寒伸手一托,道:“不必客气。我也只是路过,突然起意前来,恐怕打搅了你。”
程济方一怔,道:“主怎地如此见外?我受主恩惠良多,又是中记名弟子,原该为主效劳,谈何打搅。”
凌飞寒微一蹙眉,道:“本来你已退隐……”
程济方截口笑道:“虽则退隐,却仍负有弟子之责。主稍待p刻,我关了铺子,再请教详情。”一面拉过一把椅子请凌飞寒坐下。
凌飞寒道:“这般郑重其事做什么,你忙你的,莫要耽误了正事。”
程济方再往店外望了一眼,道:“我这会儿不忙。”转身匆匆去拾掇物什,关闭店门。盛情难却,凌飞寒只有在椅子上坐下,等他回来。
店门关上,程济方收了两只晒y材的小圆簸箕放在柜台上,神情看来轻松了许多,道:“主近来少有外出行走,也不曾听说江湖中有何奇功现世,却不知此次出行,所为何事?”
凌飞寒道:“是有些事,但我一人足矣,不劳费心。”
程济方闻言不由苦笑,道:“主当真要将我拒之门外么?这许久才见你一回,你……”他说着轻叹一声,也在旁边坐下,道:“莫说叫我效劳,便连什么事也不愿说给我听么?”
凌飞寒道:“并非存心隐瞒。实是此事未明之前,中弟子也不曾惊动。况且你所习术法虽有医术相佐,用之太过伤身,最好是一直这般平静生活,不再牵涉江湖事务。”
他一语说尽,便是程济方也想不出理由来说f,只有咳嗽一声,道:“主这是将我当做将死之人了。”
凌飞寒双目明若秋水,在他面上一闪,道:“莫要说笑。”
程济方被他这一眼扫得颇有些面热,正不知该说什么,却听凌飞寒道:“有件事,我倒是想问问你,不知你有无听闻。”
程济方神一振,道:“什么事?”
凌飞寒道:“浙中天都山这四五年新兴一个教派,似乎在民间广有传播,你知道么?”
程济方一怔,道:“浙中教派?我似乎未曾听说。中不是从不手他派事务么,这教派却有何特异之处,竟能劳动主问讯?”
凌飞寒轻轻点头,道:“不知也好。我并非要手他派事务,也还未见过这个教派行事,不知端底。只yu向其求证某些事罢了。你听说过,也最好忘记,切莫刻意打探,引火上身。”
程济方又不由苦笑,道:“主一向恤下属,却不将自己安危放在心上么?”
凌飞寒一双明眸再度落在他脸上,停驻p刻,方道:“济方,我行事安排,自有道理。你不必为我担心。”
程济方一凛,低眉道:“是。”
凌飞寒又道:“或许我不该来看你……”
程济方这却着急得很,顾不得礼节规矩,抢道:“主何出此言!是弟子疏忽,擅自以己度人,出言狂妄,还望主莫怪!”
他说着身形一长,j乎要在凌飞寒面前跪下。凌飞寒衣袖轻拂,一g劲力将他重又拂回座椅之上,道:“济方,你只须将我当做一般朋友便可。外记名,本来并无中森严规矩,你我身份也非上下关系,为何进退失度,全无昔日之风?”
程济方被他一语震慑,呆坐椅子上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望向凌飞寒的神情便有些汗颜,又多了一份释然,再轻叹一声,道:“或许是太久没有见你,或许是惯于世俗,我却忘了主襟怀气度并非常人所及,反而落了俗套。”
这话便坦然得多,凌飞寒颜se稍霁,道:“你若是再有那些言辞,我便当真是不该来,转身即走。”
程济方果然语言神态轻松得多,道:“是。我帮不上什么忙,惟愿主此行顺利。不过想来那教派行止有何差池,也总有朝廷、正派出面解决,主只须多加保重,定然无虞。”
凌飞寒微一颔首,程济方又笑道:“我也真是糊涂,叫你在此处g坐半天,光看着这些y做什么。你今日便在我这里住下罢?我歇了铺子,下午无事,正好尽尽地主之谊,与你在这苏州城内好生逛逛,尝些小点糕饼可好?”
他口中询问“可好”,人已站起,伸手邀他。凌飞寒自己子恬淡,但他能于y铺枯坐不觉无味,程济方却未必有此定力,因此客随主便,起身随他自y铺后门出街去了。
56、
队伍在距离苏州五里路停下来时,人数已近三百。这样浩浩荡荡进城,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人群在道旁歇息p刻,便化整为零,分作每支十至二十人不等的小队,隔盏茶功夫出发一队。
这一耽搁时间便比较久,换一身看不出本来颜se褴褛衣衫、歪扣一顶破旧箬叶笠的霍青因为牵着烟墨儿,被分在一群牵羊抱**、背菜挑担的农人中,倒也不算特别显眼。
他一夜奔波,好容易才弄清了这些人原来是要去城中参加法会,祈求“巫仙”庇佑。生病受伤能求得灵y治疗;邻里纠纷,j由巫仙评判,总断得公正,叫人心f口f;心有冤屈,向护法使者诉说原委,便可洗清委屈,吐气扬眉。虽如此,大多数人还是本着祈福的念头来的,愿心较大者还会带上贵重财物――如霍青这样的马匹、牛羊等,以报答“巫仙”之恩。
烟墨儿也就不幸成了霍青口中为卧病在床的老父求灵y而向“巫仙”呈送的一分“薄礼”。好在它并不在意,虽被霍青以h泥与青c抹得面目全非,还是一般地与霍青亲热,蹭得霍青也一身脏污,却拿它无可奈何。
他们这一群直至酉时二刻才进城。巫仙教那些年轻的武功高手毕竟人数有限,每人只带了极少的七八人的队伍进城。霍青意外地留意到这j支队伍带走了j乎所有小孩,心中不由奇怪,本来对这法会没什么大兴趣,此时却捺下子,耐心等人带他们去那法会场上,看究竟有什么玄机。
给他们带路的只是个普通中年,没有武功在身。霍青多了些自由,仍垂头走着,却借着背篓与烟墨儿的掩护睃眼周围,暗暗记下行走的路径。
他记不差,苏州水路j错,园林巧,百折千回,他却总能一眼瞧见最要紧的记下。一行人默然走过,街头巷尾时时传来糕点小吃的香气,惹人垂涎。霍青偷偷咽着口水,尽量不让自己多往小吃摊子看去,目光别扭地拗过去,再拗远去――
一人正站在对岸斜上方的街口看着这一行人,青衫素淡,袖带飘拂,容se平静。
……
咦!
突如其来的惊异令霍青j乎没整个人跳起来。
他震惊地盯着那个恒定如山岳的身影,因为太过意外,一时甚至不知该作何反应。那人眉峰微蹙,也正看着他们这一行人,目光流过,在烟墨儿身上略微停顿一下,却没有深究,任他们在眼底络绎走过。
霍青简直想大叫出来,叫他注意到自己。
但下一瞬间,他便醒悟过来。倘使这人真的看见了他,他又该用什么脸来面对这个人,又叫这个人怎么对待他?
他一路悬心追寻,多方问询时,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此时人在对岸,他反而茫然了,想不出自己是要义无反顾地冲上去让他一掌打死,还是默默远望便罢。
便在他这短短的一个迟疑时,凌飞寒已然掉转头,向拿着两块h澄澄糕点的程济方招呼一声,道:“济方,你来看。”
程济方急忙与同他攀谈的nv孩子道别,快步走过来,一面笑道:“看什么?”一面将糕点掰开一小块,递到他唇边,柔声道,“时鲜的橙糕,尝尝看。”
或许是那长身玉立的青年委实温润如玉,或许是凌飞寒顺势张口由他喂食的动作太过自然,霍青满心的茫然顿时化作了一p冰凉。
他还没有忘记,凌飞寒在面对他时,最多的便是冰冷如霜的神情。
原来并不只是他的师父,才能让他卸下那副表情么?
霍青神思恍惚,他脑中也留存有凌飞寒温和的面孔,然而铺天盖地压下的冰冷话语与姿态,却将他冻僵了。他脑子已经麻木了,望着两人相偕而立的身影,脚步随着队伍机械地移动,更是半声也发不出来,只能遥遥观望,直至墙头檐角完全切断他的视线。
入口的金h糕点酸甜可口,滋味着实不赖。凌飞寒自然不会叫他一直喂下去,自己拿了剩下的半块在手里,瞧了那买好了糕点,却还在铺子档口眼巴巴瞧着程济方的少nv一眼,若有所思,道:“济方,你已立业,也该成家了。”
程济方一怔,也回头看一眼,明白过来,苦笑道:“主说笑了。那姑娘问的其实是你。”
“我?”
凌飞寒明显一愕,程济方忍俊不禁,把眼在他面上身上轻轻扫遍,道:“我在这街上走了七八年,早被看得厌了,主你却是个新鲜可口的蜜桃儿,怎不叫人惦记?”
凌飞寒本意说他,不料这番调侃反落在自己身上,当下目光一转,仍落在对街,道:“你看那些人――我们在这里闲逛了半天,隔段时间便见到这样一群人经过,不知是去做什么?”
他这话题转得坦荡直接,程济方有些无奈,却也不好继续纠缠,亦看向刚走过的那群农人,漫应道:“这我也不知。不过城内治安甚严,便是武林人士也少有乱来的,这一些都是普通百姓,更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便有问题,总有知府衙门管着,没什么关系。”
凌飞寒仍一直瞧着那行人,直到他们转入街巷,消失不见,方点头道:“济方,你当真可以考虑成家立室之事了。”转身踱开。
程济方连忙跟上去,只当他方才那句话不曾说过,道:“天se暗了,这些糕点哄得嘴巴,填不得肚子。前面铺子**丝馄饨不错,我们要两碗吃了,再带些梅花糕薄荷糕的回去,你看如何?”
凌飞寒一下午随他已尝了许多糕点小吃,只是他惯于律己,再可口的糕点也浅尝辄止。程济方对他这个习惯十分了解,买得不多不少,倒没l费。凌飞寒也不拒绝他的安排,毋宁说甚至有些高兴。他吃的虽不多,对于送到嘴边的食物却简直是来者不拒。
程济方见他只管向前,自己放下了心,仍与他比肩而行,慢慢将这沿途可看风光向他一一介绍了,又特地向桥下停驻的乌篷船船娘买了新鲜莲子,说到回去之后为他煮莲子羹作夜宵,也不管凌飞寒还吃不吃得下那么多东西。
不管吃不吃得下,他总要尝一口的。
便是一口也好。
57、
人群在一株两人合围的大皂角树下停下来,**鸣马嘶,一时热闹得像新起的菜市。烟墨儿闲得慌,偏霍青牵着他站得如同木桩一般,它前前后后踏了好一阵,终于耐不住用舌头去霍青的脸,又用脖颈去蹭他脑袋。
霍青被它拱得连退j步,终于闪回神来,瞪它一眼,抬手要狠拍一下,落在那被他涂抹得脏兮兮的鼻梁上,却不自觉地放轻了,只用力按了一下。
他眼中的苦涩大约只有烟墨儿才看得懂,倘若烟墨儿能懂的话。
目前的境况却不容他在那儿伤春悲秋。一群人歇了不到半炷香工夫,曲水深巷中铜铃骤响,兼着欸乃悠扬,l花击水之声,三艘乌篷船鱼贯自桥洞下穿行而来,船头俏然站立手持竹篙,腰系铜铃的渔nv,信手拨篙,轻松将船撑至树下靠拢。
带路的人向撑船渔nv道过辛苦,便叫身后人分批上船。霍青略微振作神,将步履放得虚浮空荡,拉着烟墨儿一起过去。
水路繁复,霍青又有些无打采,更没有心思去记。他已很是努力地不去想那惊鸿一瞥,然而整个脑袋散成一包豆渣,什么要紧的也想不起来,乱纷纷的chou不出一条有用的线索。他搂着烟墨儿的脖颈,瞧瞧在水面漾成奇怪图案的倒影,望望船头身姿矫健的渔nv,心里烦躁得极想抛开眼前一切,跳进水里游回去找到凌飞寒。至少……与他好好说句话……
可是到底说什么?他的意思还不够明白么?自己凑上去,只能是死p赖脸吧……倘若死p赖脸有用也好,可恨此刻自己却……
难过得连张笑脸也挤不出来。
天上玉钩一弯,船头风灯一串,俱都印在泛出粼粼银纹的漆黑河面。远远的能瞧见辉映得半p天空通透的火光,闪闪烁烁,明暗j替,隐约现出一座极大的石砌广场轮廓。船行愈近,广场上人头济济,比起霍青白日所见的人数多了四五倍。他抱着烟墨儿好容易压下喉头的梗塞,这才真正提高警惕,密切关注着广场上的动静。
竹篙在岸石上清脆一响,一个轻微的晃动,便即停稳。霍青仍混在人群中上岸,一双眼扫过,已迅速看清广场情形。
四围黑压压的围着人群,都伸首延颈望着中间高高垒砌四五层塔般高的柴堆。柴堆旁五面白底幡旗分黑红金青紫五se花纹随风猎猎飞舞,旗杆下各有二至三名年岁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人昂首挺而立,目光湛然有神,却叫霍青隔那般远也不敢与他们眼神对上,只能偷偷地细细观察。
说到底,这只是一个面向普通百姓的“祈福”法会,可能会耍些糊弄人的手段,然而绝不会是令这些百姓也接触到巫仙教的核心秘密。这场法会过后,高举幡旗的年轻人们有何动向,才是他最要注意的。然而离了人群的遮掩,如何能悄无声息地追踪他们,委实是个巨大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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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楼里子们的关心qaq其实我最近……与其说是惰不如说是有点卡住了==
具说起来就是又想更新又写不出来所以特别灰心丧气……囧。
→→关键点就在于我一点也不想接着上一章写大夫和主温情脉脉的戏(……),反正就是别扭……大概我的真ai果然是霍青吧……就这样写霍青了。
今天只挤出了一千字(挤出一张霍青式的苦得滴水的难看笑脸)……a我会努力恢复的!
58、
霍青还在思量,背后人涌上来,将他挤得只有陷入人群重围之中,即使有烟墨儿庞大身躯作掩护,也难以转身。他这才在心中“嗳哟”一声,发觉广场上人委实太多,固然将他湮没其中不为那些武功高手发现,却也等同将他束缚在此无法动弹。
他本领再大,也不能变成一条游鱼,自人群缝隙中穿行无阻;轻功再好,一有异动,在场怕有千余人都能看得真真切切,决计无法逃脱。
这处境叫霍青一时只觉是自掘坟墓。
那巫仙教却不管他如何头痛,大约是人已到齐,又或是时辰正好。广场四角蓦然齐齐一声铜铃脆响,激越清扬,镇魂般地贯入耳内,顿时令得在场所有人身止声停,静得只余那“叮——叮——”的铃声与清风拂过广场。
霍青整个人也是一顿,随即意识到仪式即将开始,他便是不像普通人那般受太大影响,也只好一动不动,瞠目愣瞧。
铃响震颤不绝,忽地声转急促,同时夹上衣袂破空舞动之声,那广场四角上空仿佛一眨眼变幻出四钩玉白弦月,转瞬却又化作流云四p,挟着悦耳铃声齐向中间飘拂而去。
那原来是四名身着白衣,姿态美好的年轻nv子,腰系纨素,水袖流云,翩然若仙地当空划过,已是叫底下众人仰望得如痴如醉,而她们距幡旗尚有三四米远时,更是同声清叱,衣袂翻飞,素手齐出如莲瓣绽放,朝着高架的塔形柴堆双掌推出!
“轰”地一声,明光百丈,火焰腾飞!
四名白衣少nv挥袖旋身冉冉落下,明眸皓齿皆为火光照耀得格外摄人心魄,朱唇轻启,清y低唱道:“巫以通神——”
幡旗下少年人们同声接道:“歌以成仙!”
这些人吐词字字清晰有力,不但是以内力送入在场所有人耳中,而且有一种叫人格外喜悦向往的魔力——如同自耳孔中探入一只细巧无形的鱼钩,轻松便将人内心深处最隐秘的yu`望钓出来。那些喉咙间各种yu求渴望呼之yu出的乡民不觉便自内而外一圈圈地匍匐拜倒,也不知谁人领头,一声声高呼道:“巫仙神通,福佑小民!”
没有教主,没有神像,人们对着中间由巫仙教年轻护法们点燃守卫的熊熊火堆虔诚膜拜,石砌广场上磕头声响成一p。霍青前后的人都已下跪,他迫不得已,亦只好一同拜倒。好在接受跪拜的只是那一堆火,倒也不算特别憋屈。
这j下花招与口号,迅速将人们卷入疯狂热烈的崇拜情绪中,便是霍青亦有些口g舌燥的发热之感。他毕竟与婆娑j过手,听见那四名nv子口呼称号时便知不对,只是那四名nv子一来功力有限,二来面对人数众多,到他耳里效力等同于无。不过对付普通民众,这点效力加上他们心中已有的笃信,还有他人的感染,已是足够。
广场上黑压压拜倒在地的人群,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声,令得火堆前那些年轻人亦兴奋起来,数声祈祷过后,他们便再次高举幡旗,重重顿在地上,铜铃声响,鸣金裂石,盖过人们呼声。仍是四名少nv开口,嗓音一般的清柔悦耳,却道:“巫仙悯君疾苦,特着我等开此盛**会。教主繁忙,不得拔冗;吾辈惭怍,愧领法旨。曼舞清歌,以悦仙神;尔等教民,敬承甘霖。有何冤屈辛苦、抱负心志,通巫降神后便为尔等开解。”
底下民众再度叩首,还是不知有谁领头,谄媚高呼:“吾愿倾尽所有,求巫仙垂怜!”
霍青听见心中暗笑,知必是巫仙教安的心腹教民,在鼓动民众进献财物。那民众中反应快的,已跟着大呼起来:“我愿出资白银千两,为巫仙塑造金身!”“明珠十斛,供巫仙殿堂长明!”“锦缎百匹……”“骏马二十匹……”
数额惊人,霍青面se到底有些变化,他旁边那些乡下来的农民,神情更是惶恐得很,茫然张望着广场中心篝火映照着的那些年轻护法。护法们却很是沉得住气,并不因这些源源不断送上的钱财变了脸se,井然有序地排出十名护法,为这些进献财物者记录捐献款额及所求心愿;剩下的继续他们所谓通巫降神的仪式,幡旗高耸,四名nv子以之位支点飞空曼舞,清歌唱和,泠泠竟真有些飘然仙气。
只是被“点醒”的人群已经没什么耐心来等待仪式完成,财大气之人迫不及待要去占个鳌头,其余民众无论贫富,亦都忍不住一点点向前移动,好离他们近一些,多沾些仙福之气。
59、
霍青混迹其间,自然也被人群挟裹着慢慢往中间靠拢,如同沙漏中不停滚动的沙子。他冷眼旁观,已明巫仙教此举敛财之意。然而广场上来人虽多,却十之**都是乡下农民。他们带来的新收稻米、肥壮牲畜、鲜活鱼虾等物,对他们或许是极为宝贵的财物,对巫仙教而言却不值一提,便连接收过来怎样处理也是难题一个。巫仙教如此大张旗鼓,甚至特地派出武功高强的护法下乡领队,目的仅是刮取这么一点民脂民膏么?
霍青直觉此事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皱着眉头反复思索,同时想起:那些被护法们先行带走的孩童,似乎并未在广场上出现。他们在哪儿?
倘若只是骗钱倒也罢了。
霍青再度把目光投向篝火下的巫仙教护法,又想:将那些孩童隐藏起来,或者带走,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篝火之下,四名nv子歌舞绝l,美艳妖娆;五名执幡护法各站一方,身姿挺拔,容se冷峻;十名护法被蜂拥而上的信徒围住,已看不见身影。霍青离他们越来越近,警觉之心增强,表面却不露声se,将烟墨儿缰绳挽得更紧,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装作渴望一步登天的无知农家少年,乞求这些护法将自己收归巫仙教门下。只是自己身怀武功这点不好隐瞒,且要入巫仙教,中途趁乱混入时随意编造的身份来历只怕经不住盘查,看来是不成了。
他轻微摇了摇头,眼角余光仍在瞟着那些年轻人,忽然眼p一跳,那围住登记财物礼单护法的人群蓦地哗然一声,似是出了什么变故;而两名面朝那方执掌幡旗之人亦是面se一变,相对一眼,同时“铮”地将幡旗入石板快步上前,转瞬间扶起一名护法向后退去。
霍青心中轻咦,隔得还有段距离,却看出那名护法面se惨白,唇角隐有血迹,竟是重伤。他脑中念头急转,“莫非有人偷袭”的惊喜还未呼出,便见那四名nv子倏忽飘至,八手齐出,众星拱月一般自两名掌旗护法手中接过那受伤之人,语声中不见丝毫惊慌,恭声道:“仙灵临世,福缘莫测;苦心劳骨,是为大任。还请巫仙广撒甘霖,泽被众生。”说罢盈盈拜倒,有如四p白云逶迤于那人足下。
她们声音清脆悦耳,和风一般传遍整个广场,民众听见都不由惊“啊”一声,旋即更为激动,参差不齐地再度向那名护法拜倒,口中同称“求巫仙赐福!”
霍青登时有些目瞪口呆,只觉这套把戏熟悉无比,不正是乡间巫婆常用的“鬼神上身”之手段么?然而那名护法伤得不清,虽有四nv八手轻托,兀自有些摇摇晃晃,强行咬牙握拳才能勉强打直膝弯,看来并非伪装。他呆了一下,又被人流带着走近两步,猛地恍然大悟,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玄冰的那些功法另辟蹊径,见效甚快,却大多都有难以弥补的缺陷,这其中自然便不乏反噬伤身之类。这名护法刚巧此时出问题,其他人反应极快,立时将这缺口补上,简直习以为常得很了。霍青心中不由暗叹,落得一身痼疾,也不知这些人心中有没有后悔过。
那护法强咽下喉头鲜血,却得配合现场将这出戏演完。好在所谓“神灵”也只是高高在上的一个泥塑木偶罢了,他只须忍耐p刻,“神意”自有四名巫nv下达,“恩泽”也不过以天魔妙音送达耳里,震慑人心的一句空话。
四名nv子简短两句话j代完毕,各伸左手j握,那名护法双脚踩上,她们右手翻侧扶住此人胫踝,旋即起身,将那名护法稳稳高托起来,一声:“恭送巫仙――”同时腾身一跃,衣袂舒卷,水袖飘拂,神姿仙态却只作舆驾,冉冉向半空飞升。
广场上一些人跪伏在地不住磕头念叨,还有一些仰望得脖子也快断了。霍青仰见她们奔月嫦娥一般往广场边上飞去,心头一个激灵,扣住缰绳的手飞快地往烟墨儿脖颈底下一探,掌心一g劲力巧妙吐出。烟墨儿猝不及防,身躯猛地颤抖,仰首一声嘶鸣,四蹄翻飞,霎时宛如离弦之箭一般狂奔出去。
人群被它这一冲撞,少不得一阵东倒西歪跌跤推搡;霍青一只手仍挽在缰绳上,给烟墨儿拖拽着直冲向广场边缘,口中惊慌呼叫道:“快让开,马惊了!”他这样子看似狼狈,实则是以烟墨儿庞大身躯遮住中间那些护法的目光,暗中足尖点地,力助烟墨儿跑得更快,冲势更猛,j乎一瞬便穿过了人群。
巫仙教一场盛**会被一匹惊马搅局,怎也说不过去。s动一起,那边掌旗护法们已立即察觉。只是他们刚才走了五人,又有一人接替伤者任务记录财物礼单,有余暇的仅剩三名掌旗护法。
其中一人离他这边较近,见状已急忙提着幡旗腾身追去,想要将烟墨儿截停下来。然而马匹受惊,速度陡然提高,加上霍青的助力,他落脚时马儿已跑远。他情急中将旗杆挥出,劲风凛然,yu要一杖chou晕了这匹马。
霍青耳听背后风声袭来,哪里不知他的意图,一时浑身筋骨都chou紧地j乎没试图一掌连烟墨儿带自己都推出三丈外去。好在他没这么做,只是掌中再将一g柔和劲力送入烟墨儿内,烟墨儿四蹄踏云,竟是一个虎跳蹦出老远。那一旗杆chou了个空,劲风反刮得无辜人群一阵哭爹喊娘,霍青那边却只剩下惨烈的呼救余音:“巫仙救我――”声音戛然而止,既看不到马与人,却不知他是给马摔到地上晕了,还是直接给马蹄踏中死了。
那名掌旗微一犹豫,另两名同伴参差赶至,扬声道:“巫仙降世赐福,此人却马匹受惊,定为居心不良之徒,眼下已为巫仙略施惩戒,众信徒稍安勿躁,我等这便为尔等疗伤治病。”
三人目光短暂j汇,未作语言j流,却同时点一点头,专心安抚起周围惊魂未定的群众来。
一离开众人视线,霍青便一个翻身脱手甩了缰绳,自烟墨儿背上翻跃而过,义无反顾地丢下烟墨儿便朝方才“巫仙”离去的方向追去。
他的武功比起凌飞寒虽然差得甚远,也差点栽在婆娑那妖nv手下,但眼下这四名nv子功力远不及婆娑强大,被她们扶持的“巫仙”其实乃是内伤,他自是不惧。背后追兵若来,烟墨儿可为迷h一阵,纵使被追上,也有**的可能不会被迁怒。他所以暂时抛下烟墨儿,只为追着那五人要找着他们聚集之处,看看他们究竟还有何谋。
60、
回到y铺,程济方果然为他煮了香甜的莲子羹。半透光的薄胎瓷碗里盛着se泽清亮的甜汤,碗底沉着一滩珍珠也似的浑圆莲子,汤面浮着两只硕大饱满的红枣,瞧着便极惹人食yu。
程济方还是老样子,拿调羹为他舀起两颗莲子一粒红枣,殷勤地送到他嘴边。
凌飞寒接过调羹,吃了一口,便即停下,微微蹙起眉头。程济方可是关切得很,见状忙道:“怎么,不合胃口?”
凌飞寒咽下那口羹汤,若有所思,道:“济方,我自今日与你见面,已吃了不下十种甜点。”
程济方一怔,旋即笑起来,道:“主若是喜欢,吃再多也是无妨。”
凌飞寒以调羹轻搅那拔出细丝的甜汤,神情有些怔忡,道:“你是知道我喜欢,才这样的么?”
程济方面se一时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道:“我故意投你所好,你不高兴了?”
凌飞寒思索了一会儿,抬眼看着他,道:“没有。”程济方松了口气,却又不免疑h,道:“既如此,何有此问?”
凌飞寒终于舀起第二勺莲子,凝看半晌,张口吃了,微微一笑,道:“只是想到万里之遥,还有人惦着我这点小小癖好。”他素来容se冷清,不易为人亲近,此刻那清俊眉眼却极为柔和,轻声接道,“幸甚。”
程济方一颗心怦怦直响,j乎没跳出腔子,道:“主……”双目投注在他面上,手在自己膝上已有些按捺不住,想伸出去碰一碰他的。
凌飞寒却正好将碗搁下,一正姿态,正se道:“劳君费神。只是世上声se`yu求,扰人繁多,纵有所喜,亦不愿任其成癖。济方,余下的莲子羹梅花糕,便请你代劳了。”
程济方一愕,先有的那些旖念给他一语击散,顿时只有苦笑,道:“主仍是如此严于律己。”
凌飞寒道:“你有这番心意,我已很是感动。”
程济方无奈摇头,道:“我若一味劝你随心所yu,便要被你斥责了。也罢,只要你觉着开心,怎样都是好的。”
他将碗碟收起,请凌飞寒到卧房歇息。这间铺子临街用作店面,其后以天井隔开,一间堂屋,一间厨房,也只有一间卧房。
程济方请凌飞寒去的,便是那唯一一间,也是他自己的卧房。凌飞寒踏进房门便看了出来,道:“我睡这里,你怎么办?”
程济方为他铺开被盖,闻言回眸瞟他一眼,笑道:“主若不嫌弃,我便在这床边打个地铺,f侍你老人家起居?”
凌飞寒蹙眉道:“这样不妥。济方,你还是在这儿睡,给我一只蒲团,我打坐一宿即可。”
程济方慌忙走过来道:“主再不拘俗礼,我这做主人的却怎能怠慢贵客?你快莫要使我为难,还请上c歇息去吧。”他说着自然伸手托住凌飞寒手腕,虽隔着衣衫,但觉那只手轻微一颤,到底没有chou回去,心中不由一阵喜悦,恳切地看着他,柔声又道,“日落而息,主总不至连这自然天也要克制。”
凌飞寒道:“不会。只是你……”
“少年时我柴棚马房也睡过,打打地铺又算什么。”程济方拉着他的手,轻柔又不失坚定地将他送到床边。凌飞寒也知不好拒绝他的待客之意,终于没有反抗,便在床沿坐下。程济方道:“你等等,我去打些水来给你洗脚。”不等凌飞寒说话,自己先行转身,动作便似风一般快捷,转瞬去厨房端了一盆热水过来,往凌飞寒脚前一放,自己蹲身下去,抬头一望凌飞寒,目光温柔地握住他一只脚踝。
凌飞寒一愣,忽然明白他的意思,霎时竟有些无措,俯身去推他手掌,道:“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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