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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88 部分

作者:未知        书名:淡扫娥眉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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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的官吏百姓们在突然间发现,一直以来动荡不安的天下似乎一下子太平了。从东都洛阳到上都长安,从河东向下经过中原直到淮河北岸,燕赵齐鲁长江一线,陇右关中汉中,二十年来,如此广袤的疆土上第一次没有任何烽烟燃起——巴蜀?不要提那么偏僻的地方。那里离我们长安很远!襄阳?如果不是因为先帝的突然崩逝,那里肯定已经早就平定了。

    长安城仿佛已经黯淡的盛世似乎被抓住了尾巴硬拉回来,长安的百姓们满意极了。而这种满意,折S到皇帝的谋士集团,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急功近利。

    皇帝的谋士们当然不会以为天下已经太平了,然而叶十一在战场上辉煌的胜利蒙蔽了他们的眼睛。

    看看吧!

    随着彭城的克服,李珦叛逆集团的覆灭,关中、汉中、陇右、河东、中原,没有藩镇,没有士家,中央对这些地方的直接控制达到了空前的程度。

    江南虽然为士家所盘踞,巴蜀荆襄虽然在闹红旗军,但是只彭城、武昌、南阳三处的布置,就足以将这些势力牢牢牵制在长江南岸不得动弹了。

    是的,最大的藩镇,傅铁衣还牢牢掌握着河北和山东。可是不要忘记了,他的背后是和他齐名的卢文瑶。一旦他有所动作,卢文瑶的幽云铁骑就会向匕首一样C进他的后心。

    天下第一劲旅河西军?武安侯张钰?不错,的确是很厉害的军队与统帅。不过我们手里也有一张制胜的王牌。我们的皇后同样是战无不胜的!

    皇帝的谋士们举目四顾,似乎再也没有比这儿更美丽的局面了。

    他们脑中开始构筑由北而南的洪业。大郑中兴的画面正在他们的幻想中徐徐展开。事实上,他们已经开始争论究竟是先解决河西张氏,还是先收拾河北傅铁衣的问题了。各种各样的密奏在皇帝的案牍上堆起数尺之高。

    正如许多年之后人们所评价的那样——由于叶十一一个人的胜利,大郑皇帝的谋士层在宣华三十三年集体陷入了某种狂热。这种狂热使得他们把非常明显的回光返照当成了千载难逢的中兴良机。而正是由于这一错误,叶十一才得以尽快从两难的政治境地中脱身,不必绑在大郑的战车上与它一起奔赴死亡。否则,毫无疑问,这之后的历史会被大大地改写……

    究竟是先解决河西张氏,还是先收拾傅铁衣?皇帝也在考虑。但是,不论考虑的结果如何,近日之内要再动刀兵都是已经确定的事。

    为此,皇帝李芛频繁地驾临宣政殿,分批次地召见各地方的守将。有些时候,她会要求叶十一陪她一起。毕竟,李芛所需要的只是驾驭这些将领,而对军事本身既不懂也不感兴趣。

    宣华三十三年九月初三这一天,李芛召见的是中原东部,商丘、安阳一带的地方守将。这些将军官位大抵都在五品以下,不过是大郑中下级的武将。一般说来,他们的这样的武将几乎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进入宣政殿,更不要说得到被皇帝陛下亲口垂询这样的荣誉了。然而,既然赶上了这样的时代,作为皇帝的李芛也认为有必要去关注一下军队的人事问题。她不介意打破陈规陋习,和那些下层的武将们一一说话。不管怎么说,用类似这样的恩宠来换取军队的忠诚还是非常得划算。

    比如其中有一位将军。他面目之上有一道狰狞疤痕,从额角穿过右眼一直延伸到另一侧的嘴角,连鼻子都被劈断,以至于这位将军看起来整个都恐怖的扭曲着。这样丑陋的面容,如果是在以前,李芛一眼都不会看。然而在今天,她的确是强忍着心中的厌恶,温和地与那将军说话。

    那位将军得到皇帝如此礼遇,很是惶恐。恭敬地禀告了自己名字叫做吴光泰,目前是安阳的守将,官位则是正五品下的壮武将军。

    李芛便微笑地问道:“将军什么时候受的伤呢?可是宣华二十八年平寇之时?”

    吴光泰答道:“禀告陛下,臣脸上之伤的确是与流寇作战是所负,却非是在宣华二十八年,而是在宣华二十三年流寇大掠中原时……”

    “宣华二十三年?”叶十一突然C口问道,“你当时在何处御敌?”

    吴光泰答道:“臣当时是镇守汝州的守将,时值流寇合围汝州。臣下无能,未能保住城池,实在最该万死。先帝仁慈,免臣死罪,许臣立功自赎。”

    “汝州……”

    这两个字像匕首一样C进了叶十一的心窝,让他疼得哆嗦起来。那分明是他和赵瑟定情的地方。犹记得那日在汝州城头,他对她说等他立于傅铁衣之上再去找她。十年之后,他的确取得了立于了傅铁衣之上的地位,然而……

    誓言却变成了曾经,他与她之间撕裂了伤口尽是鲜血淋漓。

    于是,叶十一的心情变得非常之差。头晕、胸闷、前所唯有的沮丧和疲惫笼罩着他,使他感觉到沉重无比。甚至于召见结束、将军们退下之后,叶十一就直接侧过身体蜷在宣政殿睡着了。

    等叶十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殿只三五个宫侍侍候,火烛也点得极少的,整个宣政殿都在一种昏黄而宁谧的氛围里。李芛也胳膊支在案几上睡着了。这个时候,叶十一才发现,自己的头竟枕在李芛的腿上。于是便坐起身来,离开了她。

    叶十一一动,李芛就醒了。她的手搭到叶十一的额上,盖着他的眼。指尖凉凉地,大约是睡着时压到了。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她说,“十一郎,你究竟还有什么不快乐的呢?”

    “很无聊……”叶十一说。

    “是啊,这样的日子的确很乏味呢。”李芛感叹着说,“那么十一郎,张钰和傅铁衣,你想先讨伐哪一个呢。”

    “都可以。”他说。

    “那就张氏好了!”

    李芛正式做出了决定,那是在宣华三十三年九月初三的午夜。而最终使她下了决定的则是欧阳怜光的一番密奏——

    “河西之于长安犹如河东之于洛阳,皆居高遥治也。不收河西,则陇右、关中之地尽在其牵制之下。倘使先伐河北,一旦河西张氏趁机生乱,则关中震动,大军不得不立即回师上都以安社稷。攘外者必先安内,关中不安,纵然殿下有百战之威亦难建功于关东。昔者襄阳之战,以先帝骤崩,河西不稳之固,功亏一篑,今陛下岂可再蹈襄阳之覆辙?”

    然而确定了先讨伐张氏,如何动手也是一件颇费思量的事。直接出兵这样简单粗暴的办法对于即使是占据了道德至高点的皇帝来说也是不适合直接拿来用的。叛逆和讨伐都是个仔细活儿,谁都得先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个理由必须光明正大,就算是编也得编得正气凛然。这就是所谓的“吊民伐罪”与“王道之师”。

    关于这件事,李芛考虑再三之后,最终决定采用一个虽然老套,但非常管用的方法。于是,在宣华三十三年九月十一日的朝会上,皇帝颁下了圣旨。以陇右节度使伏诛,陇右之地无主军之帅的缘故,改授河西大都护张钰为陇右节度使,令其回上都陛见之后赴陇右就职。

    这样,几乎就把张氏*到了不得不反的地步。在大郑末年,朝廷下旨给一方节度使让他搬家,很大程度上就等同于让他去死。一旦掌握军权的武人离开了他们经营多年的地方和军队,只要一杯毒酒就可以结束他们的生命。所以,一旦藩帅们接到了圣旨,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大概也就只剩下了两条了——造反,或者去死。

    这一点,李芛本人毫不讳言。她对叶十一说:

    “如果张钰接旨,就杀掉或者软禁他,然后派另外的人去河西。如果他拒不接旨,你就亲自去讨伐他。这就是游戏的规则。”

    “原来是这样啊……”叶十一若有所思地说。

    所以,一个皇帝想要*她的臣下造反是非常容易的事。并且,她可以不为此负任何责任。君要臣死臣或者可以不死,君要臣反臣却是非反不可。

    当然了,张钰并不只是藩帅。张氏是大郑数一数二的大士族,毕竟也不是白给的。以张氏的朝堂上的政治势力,立即就组织起了堪称猛烈地反击。并且,这个时候,远在巴蜀的大后方,张氏还得倒了一位万金难买的盟友的鼎立支持。

    宣华三十三年九月二十一日,元元在成都以南三十里的凤凰坡杀死了剑南节度使,全歼剑南节度使所部诸军。三日后,红旗军攻陷成都,全有巴蜀之地。

    张氏立即就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朝堂之上,皇帝承受着越来越大的压力,要求皇后亲征巴蜀的呼声越来越高。然而,一旦叶十一离开了上都,谁来征伐已经必定要造反的张氏?于是,事情终于演变成了皇帝与张氏互相*迫的地步。

    皇帝要*张氏造反,要依靠叶十一在战场上剿灭张氏。在这个大前提下,巴蜀的得失暂时可以不管。但是,这个理由就算众人皆知,终究不可能直接宣之于口。

    张氏一定要造反了。巴蜀的存亡对他们也无关紧要,可他们必要利用巴蜀的沦陷,造成一种政治局面,从而迫使叶十一出征。一旦实现调虎离山,叶十一离开关中,那么张氏的造反也就有了必胜的把握。

    事情就这样陷入了僵局。十月初十日,李芛在紫宸殿问计于欧阳怜光。

    欧阳怜光道:“这有何难?张氏欲调虎离山行*宫之事,陛下便将计就计叫他们调虎离山好了。陛下不妨先假意命殿下率军亲征巴蜀。张氏既然不得不反,那么待殿下大军一出函谷关,张钰必定趁上都空虚之际引河西军来攻。到时殿下大军只要返回头来,内外夹击,何愁张氏不灭。长安城坚池厚,即便河西军号称天下第一劲旅,想要攻破亦非一朝一夕之事。我料张氏必定要于城内作乱,里应外合,以免攻城耗日持久,皇后回师救援。那么,陛下当先下手为强,诛杀张氏。到时只要紧闭九城,静待皇后回援,大事成矣,陛下亦不失仁君之名。”

    “你这一策朕也曾考虑过,只是……”李芛迟疑半响,终于说道,“倘若皇后不回师救援该当如何?”

    欧阳怜光似乎非常惊讶,以折扇微微掩了嘴道:“陛下您不信任皇后殿下么?皇后的地位来自于您。他已经是皇后了,他背板了您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呢?任何男人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啊……”

    李芛沉默不语。

    欧阳怜光等了一会儿,不见李芛说话。只好接着道:“陛下与殿下是夫妻,朝夕相伴。那么,殿下心中想些什么,陛下不能确定吗?”

    李芛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有了一些哀愁:“有的时候,他想些什么,我的确不知道……”

    欧阳怜光笑了起来。她用略显轻快的语气对皇帝说:“原来如此。请恕臣直言,陛下您是因为在心里是将殿下当做了爱人,所以才会看不清楚啊……”

    “是吗?”李芛有些疑惑。

    “陛下恕臣失礼。”欧阳怜光微微俯身行礼,然后便伸手拿起条几上的铜镜,膝行至李芛身侧,举至她的面前。

    “陛下您看,”她说,“您在说‘我不知道’时的神情,和所有陷入爱情苦恼地女孩子是一模一样的。”

    欧阳怜光道:“情爱之事犹如浮云遮眼,陛下您何不只将殿下视作是臣下来看呢?以陛下之圣明,臣子的心意自是能D察秋毫。”

    “只当做臣下吗……”皇帝若有所思。而后点点头道:“怜光退下吧。今日之事勿要令皇后知晓。”

    “臣遵旨。”

    欧阳怜光的确是上都最有行情的谋士,仅在她给皇帝指点过迷津三日之后,叶十一便也有惑要她给解了。

    当时是在神策军,某个叶十一和欧阳怜光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说:“皇帝似乎在考虑由我以征巴蜀的名义出征,实际则回军在长安城下彻底剿灭张氏与河西军的计策。但皇帝似乎对我并不放心。”

    欧阳怜光一笑道:“殿下想取信于皇帝是非常简单是事。”

    然后欧阳怜光就向叶十一献上了完全相反的计策——

    “皇帝陛下虽然是天子,可她也是女人。如果殿下能以对待妻子的心意去认真对待皇帝,皇帝无论如何,都会信任您的。”

    “对待妻子?”叶十一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什么叫以对待妻子的心意去认真对待皇帝?我还需要怎么去对待她?难道你认为我对她的忍耐还不够吗?”

    于是欧阳怜光只好说得更加直白一些:“简单地说,就是只要殿下您能让皇帝怀上您的孩子,那么她想不信任您也不可能了。殿下您可能不太了解女人的想法。女人很多时候都会迷信孩子的力量。因为相比于道德、权利、金钱,只有这个才是她们看得见、摸得着的,能够实实在在羁绊她们丈夫的东西。”

    “孩子?!”叶十一露出惊讶的神情,似乎对于这个字眼相当陌生,以至于在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然后他就愤怒起来:“欧阳怜光,我问你并不是要听你胡说八道的!”

    欧阳怜光从容道:“臣没有胡说八道。殿下您并不是女人。”

    “滚!”叶十一抽出剑来,“不要等我杀你!”

    欧阳怜光立即就“滚”了,和拿剑的人动嘴皮子的事儿她想都没想过。

    问计 。。。

    门口的鬼头刀也听见了叶十一的怒声,不有伸了伸脖子到:“你怎么又惹殿下生气了!”

    欧阳怜光瞥了鬼头刀一眼道:“你不懂,折磨自己主公这种事,其乐无穷。

    叶十一带着怒气回到了大明宫。结果,黄昏时分,当他的怒气消退,平静下来时,他召见了他的另一位得力谋士,江中流。

    这位经常被同僚们取笑为丐帮帮主的人每当进入大明宫的时候就会把自己打扮得溜光水滑。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表现出这样的诚意来会有更多的机会能得到宫廷女官的垂青。然而,就冲他令人绝望的礼仪姿态和极其邋遢的用膳方式,大抵他表现出再多的诚意在女官们那里也不可能有任何机会的。所以许多人都不吝恶意地揣测:大抵老江是以为换了件干净的衣衫,梳了梳头,就可以放心大胆使用丐帮人等的行为,而不必担心会有人指责了。

    不管怎么说,叶十一对于江中流都是及其信任的。这种信任毫无疑问是在他对欧阳怜光的信任之上。

    叶十一将欧阳怜光的计策说给江中流听,并问他的看法。

    江中流用扇柄戳进衣领里搔了搔脊背,呲牙咧嘴地道:“欧阳怜光出的这个主意您可千万不能听。要知道,她自己都不是个女人!哪能知道女人怎么想呢?女人有了孩子不是都应该更希望孩子的父亲能陪在自己的身边的嘛!”

    叶十一对江中流前面的论断十二分的同意,然而,对最后一句却不怎么拿得准了。他了解的女人并不多。但只从唯一一个赵瑟的例子上看,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啊。

    于是,他就问江中流道:“那么,你了解女人的想法吗?”

    “那倒是也不是很知道。”江中流小声嘀咕道:“我要是知道女人心里都怎么想,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连个相好都没有啊!”

    叶十一摆摆手,道:“好了,说正经的。你以为该如何?”

    江中流想了想,认真道:“依我之见,殿下如果想要甩开大郑这个包袱,这一次乃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决不能错过。至于取信皇帝之事……”

    江中流停了一下,字斟句酌道:“怜光所献之策乃是动之以夫妻以情,臣这里也有一策,却是晓之以君臣之理。二策何者可为,唯殿下自裁度之。”

    江中流露出很坏的笑容,道:“以君臣而论,有一句话可谓包治百病,百试百灵。”

    “是什么呢?”叶十一问。

    “臣不敢请,亦不敢辞,唯陛下之命是从……”他说。

    198

    入蜀 。。。

    叶十一自襄阳退兵不久,元元即攻占了成都。占据了成都之后,元元立即便派了人来襄阳报信,于是陆子周也便启程前往巴蜀。

    其时,荆襄的局面远没有达到稳如磐石的程度,然而陆子周已经不得不走了。红旗军即克成都而全有巴蜀之地,则以益州为基础立国已经是势在必行。这其中旗帜怎么打、分寸怎么拿捏、政府怎么建立、乃至于蛮夷土司怎么安抚,都是非他不可的事。

    对于陆子周的离去,罗小乙非常不舍。送行时,他拿鞭梗敲着马鞍闷闷不乐道:“去成都干嘛呢!子周啊,我可听说大姐一打下成都就跟那个什么什么姓素何的小子订婚了。你说你这时候回去干嘛!我看还是留在襄阳,咱们俩接着搭伙儿的好哇!”

    停了一下,他又接着道:“再不然等我把罗文忠揍趴下,咱们打下了武昌,再收了金陵,咱们俩儿一块进成都去。我帮你把那姓素何的小子脑袋瓜子揪下来。你看咋样?”

    陆子周听着又好气又好笑,只道:“我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还用得着你给我做打手保镖?”然后一正颜色道:“你不要乱来,这件事元元做得并没有错,更没有迁怒到旁人身上的道理。咱们都须得大局为重。”

    罗小乙“哼”了一声道:“什么大局为重?听说过让梨的,可从没听说过老婆还有让的!不就是一名门望族的小崽子么,有什么了不起!他妈的被老子灭了门的望族数都数不清。我就不相信,大姐不取他,咱就真在这巴蜀这块儿立不住脚了?你这人,真没劲!”

    “话不是这么说的……”陆子周的目光向远处江面望去,语气也变得有些飘摇,“而况我与元元之间,并不全是你想的那样。”

    罗小乙怔了一下,然后便有点儿急眼的意思。用鞭子唰唰抽着地上的石头,怒道:“他妈的,老子一想起来以后得冲着个装腔作势的小鬼叫……我非宰了他不可!非宰了他不可!”

    陆子周轻轻摇头。

    罗小乙发泄够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往地上一坐。

    他才道:“我走了之后,你也不必急着打武昌,只陈兵于外,先专心经营好荆州诸郡就可以了。”

    “为嘛?”罗小乙不服气地道,“你觉得我不是罗文忠对手?”

    陆子周道,“不是说你是不是罗文忠的对手,而是也许武昌不用打就会自己落到手心里去,那么也就没必要再白白浪费兵力了。”

    罗小乙“咦”地一声站起来,道:“你最近不是在修仙吧?怎么整天竟像是能掐会算,说这种话?真的假的啊?还有这好事儿?”

    “总有八成把握吧,”陆子周道,“所以不妨等等看……”

    陆子周是在宣华三十三年的九月底起程,溯江而上,一路经过巫峡、奉节、涪陵、合川,到达成都郊外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初十了。

    很不凑巧,这一天是元元与素何氏公子成婚的日子。

    沈文秀早早地带了人马在郊外迎接。沈文秀也算当时有数的名将之一,乃是最早在山东受陆子周劝降而投了元元的正经将军,因而与陆子周的关系很是不同。两人久别重逢,自是有一番亲近。

    沈文秀一路谈笑风声,引着陆子周一行人到了成都西北的一处花园。这处花园名为怡园,乃是剑南节度使的一处别院,占地极广,内间更是鬼斧神工,于堂皇中见雅致。更为难得的是,园中还有温泉汤池。

    沈文秀道:“怡园里这处温泉很不错,是当初剑南节度使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从周山引过来的。据说是能治百病、延年益寿。元帅说你前两年一场大病落下过病根、须得到了冬天有温泉才能养回来。这不,一拿下成都,就先使人占了这园子。她的意思是,既然你回了成都,索性便将所有的政务的都从以前剑南节度使的官署移过来处置,也方便你调养身体。”

    他说完长舒一口气,道:“总算是盼到你回来了。你是不知道,咱们进了成都之后,到处都乱成了一锅粥。元错那小子,压根就不管用。四处来投的人虽多,一时半刻也挑不出来。连我和王凤都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去做文官,整日里忙得是晕头转向。好在军队有狄帅亲自弹压,不曾再添什么乱子。”

    陆子周点头道:“等我见过元元咱们再商量吧。”

    沈文秀迟疑一下,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将出来:“你当真不曾怪她?”

    陆子周讶然道:“沈兄认为我应当怪元元么?如此你方才言语之间还维护她作甚?”

    沈文秀一语既出本来就有些后悔,这时听陆子周一说,转念间心中已是明朗,遂笑道:“今日果真是着相了,惭愧,惭愧!”

    陆子周已至怡园的消息立即就传到了元元的耳中。彼时,元元刚行完婚礼,正拿了酒杯在婚宴之上与一众巴蜀大族宗老名士相应酬。闻得传报,不免手上一紧,抬起头来。

    狄桂华正看着她,于是便道:“想去和他解释的话,就赶紧去吧。年轻人哪,最紧要的就是不要仗着年轻,以为还有时间弥补。叫城外营中闹出些事情,只说有紧急军务要处置。”

    元元垂下眼帘,仿佛思索,然后立即就抬起头,坚定地道:“我与子周是何等关系,哪里竟就需要如此!”说罢,便重新端起酒杯,回到宴席中间去了。

    狄桂华轻轻咳嗽着叹息:“长江后浪推前浪,看来我真是老喽!现在的年轻人哪……”

    这样,到了次日正午,元元才有条不紊的召集了红旗军的全体将领及幕僚至怡园。摆开宴席,算是替陆子周接风洗尘。

    在洗尘宴上,红旗军就军政之事做了大体的分工,益州这一摊子谁见了谁是一脑门子官司的地方政事,不消说,自此以后便都悉数丢了陆子周。这之后,红旗军的决策中心便由以前剑南节度使的官署全部转到了怡园来,包括元元本人的理事场所都搬到了怡园。

    陆子周开始致力于构建一整套完备的行政体系,招贤纳士,稳定地方,并为建国肇基作准备。元元等人也终于可以轻装上阵,专心整军C练,收复川南尚未完全归顺的蛮夷土司。

    到了十一月底,总算诸事草创,种种烦难之事也大致理出了头绪。川内诸夷土司或败或降,大都归附。蜀中战乱渐止,地方安靖,四方豪杰纷纷来投,一时之间倒是有了旭日东升的蓬勃气象。

    于是,陆子周也可以稍稍松一口气,顾及一番自己的身体。他入蜀以来,C劳实多。纵使巴蜀气候温润,入冬以后,旧症复发的迹象也越来越明显。及至进了十二月,又添了一桩发热的症状,时时总在低烧。元元不免忧心忡忡,陆子周却笑道无妨。

    他说:“索性借此将旧症全勾出来,就在今年冬天一举去掉病根。”

    于是,过了凤仪元年的元旦,元元便索性搬到怡园来住,一则兼顾陆子周暂时丢开的政事,再则也可以就近照顾陆子周养病。

    “我发现我真是个很没C守地人啊。明明说过要和你携手同行,白头偕老,陪着你做你喜欢的事,然后一起生很多孩子。现在想想似乎一件都没做到啊。”她这样说道,“你看,做人总是慢慢学好的。我想,我还是先从简单一点儿的事儿开始。比如说给你熬个药、做个饭什么的……”

    “其实你手艺真的不行。”陆子周说。

    这一天,陆子周有一些发热。因为有元元大包大揽,他便也丢开了琐事,服了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朦胧间,耳边听得一阵S乱。勉强睁开眼来,便看见有人推开守卫,闯进门来。

    陆子周勉强坐起身来,披上衣服,发现那人是个小孩儿。大约十五六岁,至多不会超过十七岁。身量似乎还没有完全长开,神态举止俱是骄纵。不过,那孩子的确长得很漂亮,粉面朱唇、乌目含波,再趁上通身的蜀锦貂袍,额间一道红宝石抹额,连陆子周见了都不免要生出搂进怀里呵护的冲动。

    那孩子身后跟着一个比他还小许多的小厮。他有些胆怯地拉那小孩儿衣摆,小声结巴着道:“官人……”

    那漂亮的孩子甩开小厮,手里玩着一柄镶珠嵌宝的马鞭,扬起下巴上上下下将陆子周打量了一通,才嘟着嘴道:“原来你就是陆子周啊,看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都这么老了!”

    陆子周被人说老真真是头一遭,不免微有些错愕。不过考虑到说这话的人的年龄,也就没什么想不开了。于是便道:“你是素何氏的小公子吧。”

    那小孩儿很倨傲地点头,说道:“我就是素何元蓬。”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元元的夫君。”

    这次真是把陆子周给逗笑了。他笑着说:“知道啦,你请坐。”他记得几上似乎有几个福橘,便待要拿给素何元蓬。伸手摸了半天没摸到,料想是迷糊吃了,只好算了。

    素何元蓬嫌弃地看了一眼有些有些凌乱地内室,“哼”了一声道:“算了!夫人呢?”

    “你说元元吗?”陆子周想了想道,“她现在应该在右边第三个屋子,你找她的话卫士会带你去。

    “谁说我要找她!”那小孩儿很横地道,“你,起来,跟我走!”

    陆子周这会儿真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儿老了。按说他有迷糊啊,跟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还是蛮丰富的,可面前这孩子说话未免也太跳着来了。

    “不是吗?”素何元蓬理智气壮地一口气说下去,“虽然我觉得你有点老,可是既然夫人喜欢你,我也只好让她取你了。既然说了许她取你了,我当然要亲自跑一趟来接你回家了!我给你说,我素何元蓬可是很大方的人!咱们……”

    “我想你大概是搞错了,”陆子周打断他道,“我并没有要傢给元元的意思。”

    “啊?”素何元蓬怔住了,瞪着乌溜溜地大眼看着陆子周,小声道,“可他们都说……”

    陆子周不由按了按头。天地良心,他要是不发烧绝对不会去欺负小孩儿的——实际他也的确是在发烧。

    这时,正好元元得了消息过来,一进门便是皱眉道:“元蓬,你也太胡闹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不快回家去!”

    素何元蓬一见元元立即便长牙舞爪起来,扑上前去,大声道:“我哪里有胡闹?分明是你在胡闹才对!你这么多天不回家就在这里厮混,还不准我来瞧瞧么!”

    “住口。”元元沉下脸来,喝道:“我在什么地方是你该过问的事情吗?素何氏的家教便是如此吗?”

    素何元蓬张了张嘴,终于一跺脚跑掉了。那跟着他的小厮匆匆向元元曲了曲膝,忙追着素何元蓬一起跑了。

    然后,就听见素何元蓬极负气地声音隐约传来:“好心当成驴肝肺!哼,她对我一点儿都不好!我再也不要理她了!”

    陆子周望着素何元蓬的背影,摇头道:“这分明还是个小孩子啊,元元。”

    “啊,我要的只不过是素何这个姓氏罢了。大一点儿还是小一点儿又有什么要紧?”元元毫不以为意道:“好了,我们不要说这些了……药喝了么?”

    她在榻旁坐下,伸手摸了摸陆子周的的额头。发现他仍在发热,便按着他躺下去,拉出一领白熊皮压在被子上。

    “如此这般日日发热当真没事么?”她有些担忧地说。

    陆子周闭上眼道:“没事,最多就是变笨……”

    “你倒是变笨一些才最合适……”元元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后道:“你躺着,我跟你说会儿话。”

    “今日又有兄弟劝我称帝,”元元苦笑道,“果然诚如你所言,如今不过刚占了巴蜀,将士们便生了偏安享乐之心。大约以为躲在剑门蜀道的天险后面,关起门来足够稳稳当当地做个化外皇帝……”

    陆子周道:“称帝固然言之尚早,你自立个蜀王倒也势在必行。这个时候,总要有个名号收将士和四方士民之心。唔,现在可以先称护蜀大将军,等长安的天子死了,四方的豪杰纷纷各自称王,你也就可以自立为蜀王了。”

    元元沉吟片刻,道:“是啊,称王称霸这种事儿可不就是得浑水摸鱼嘛。”然后她就诧异地问:“不过长安刚死了一个天子,再死一个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啊?”

    “快了……”陆子周道。

    元元便没好气地推他道:“跟我也打哑谜?”

    正在说话间,有小兵送了从上都飞鸽传书来的急讯。元元展开来扫了一眼,登时就怔住了。她眨了一下眼睛,转过脸,只一味地盯着陆子周。

    陆子周睁开眼,问:“怎么了?”

    元元手垂下去,传书轻飘飘地落在床榻上。

    “大郑的天子,死了。”她说。

    ……

    宣华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以巴蜀沦陷故,皇帝李芛颁下圣旨,由皇后叶十一统亲征巴蜀,平定叛乱。

    这是大郑立国以来,唯二的两次将皇后派上战场——上一次还要追溯到开国的太祖皇帝那一代。一时间,朝廷上下乱作一团,只考据礼仪就把一干礼部的大臣累得半死。更不必说调动兵马的、准备粮饷的,等等等等。鉴于李氏的天子们从来都不上战场,作为仅次于皇帝亲征的皇后亲征,其意义也就无限等同于破釜沉舟了——打胜了咱大郑中兴,打败了嘛,咱说不定就此玩完儿。是以,皇帝十一月二十四日下的圣旨,至到十二月十五日,朝廷才终于举行了隆重的仪式,将大军送出长安。

    宣华三十三年十二月十八日,河西大都护武安侯张钰正式接受了回京述职的圣旨。

    宣华三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叶十一大军出函谷关。十二月二十六日

    入蜀 。。。

    ,大军抵东都洛阳。

    凤仪元年一月一日,关东诸将齐聚东都洛阳,向皇后朝贺元旦。同日,“天下第一名将”张钰于河西大都护府囚禁皇帝李芛的使者,以“清君侧”为旗号,誓师出兵,攻向上都长安。

    长安与河西之间虽然没有万里之遥,可是毕竟还是隔着点儿距离的。所以,当时,长安并不知道张钰已经反了。皇帝李芛按时出现在含元殿接受文武百官对新年的朝贺。大明宫中觥筹交错,长安城里炮竹声声。上至天子,下至黎民,都沉浸在元旦的喜庆了。

    酒过三巡之后,皇帝李芛离席更衣。她回到暖阁,从宫侍手里接过热帕子在脸上盖了一会儿,然后便传旨道:“召欧阳怜光来。”

    内官悄悄将欧阳怜光带到暖阁,皇帝挥了挥手,内官宫侍们一起退了下去。

    李芛道:“皇后大军已经到了东都,朕料想张钰要反也就是这几日便要见分晓。”

    欧阳怜光躬身拜道:“请陛下早下圣断,先行擒拿张氏一族。”

    李芛摆手道:“这个你不用管,朕自有主张。朕另有一件要事要你去办。”

    “请陛下吩咐。”欧阳怜光道。

    “你立即启程,持我的符节去东都,务必要使皇后在正月十五之前回军关中。”李芛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取出一封书信来递给欧阳怜光,吩咐道,“倘使皇后有所犹豫,你就取我这手书给他看……”

    199

    倾国 。。。

    欧阳怜光缓缓地踱着步子。她双臂抱在身前,右手屈伸,食指轻轻抵在下颌。那是一种并不算十分优雅的思考姿态。

    孤零零的一盏烛火在她背后发出昏黄的光,她常拿在手里那扇子被烦躁地扔在角落里。烛火的另一侧,一封书信端端正正地压几案正中。信封上,优雅的行书写着“十一郎亲启”几个字。熟悉宫廷的人都认得出,这是皇帝李芛的手书。

    “十一郎……十一郎……”欧阳怜光无声的思索着,“既然并不信任,那么凭什么以为只用一封私信就可以逆转形势呢……”

    欧阳怜光突然间停住脚步,转身拿起那封书信。书信上有皇帝的私章封鉴,但那种东西毫无疑问是不可能阻拦住欧阳怜光的。她毫不迟疑的破坏掉封印,抽出信笺,凑近烛火,以极大无畏的气概浏览起皇帝给皇后的私信。

    久之,欧阳怜光从信笺上抬起头。“原来是这样啊……”她轻声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他竟是个这么听话的人,哎呀,真是个可爱的男人……”

    她笑了笑,将信笺凑到烛火上。火苗“腾”地升起,欢快地蔓延上异常珍贵的宫廷笺纸。笺纸中隐隐浮动地暗香在火中弥散开来,浓郁得令人沉醉。欧阳怜光用近乎于优雅的姿态转动着它,直到火势蔓延到最后一角,才松开指尖,轻轻地抛了开去。

    “清风,清风,明月!”她大声呼唤自己的小厮,“收拾东西,我们今天晚上就走。唔……你们简单一点儿。”

    在清风、明月打点行装的时候,欧阳怜光取下墙上的一幅画,随手卷了卷扔到一边儿。画背后,镶在墙上的是一个精钢锻造的秘格。欧阳怜光开了锁,林林总总,从中搬出许多名册、印信、符节。她跪坐在地上,整理它们。

    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即便皇帝不派欧阳怜光出长安送信,她也必定会在这几日内逃离长安。

    世上总有一些人是先知先觉的,比如欧阳怜光。她用她敏锐的D察力了解到了如下的事实:再不走就走不掉了!所以早在“皇后亲征”之议刚刚被提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为逃跑作准备了

    ——这当然需要作准备了。单纯地逃跑或者只需要脸厚腿快就够了。可欧阳怜光是何许人也啊?她既是要跑,必然就要跑得令所有人都痛彻心扉。于是,充分而必要地准备就不可缺少了。

    欧阳怜光的两个小厮很快就跑回来。他们一人肩上背了一个大包裹,手里拿一柄剑,站在欧阳怜光面前,兴奋的道:“收拾好了!咱们这回去哪儿,大人?”

    欧阳怜光看着两人肩上那堪称巨大的包裹,登时就有点而泄气。她一把将清风肩上的包裹揪下来,抖开翻检着往外扔东西:“这是什么?首饰?你想让我变成移动的珠宝架子吗?你还不如带几个馒头呢!钱不需要这么多!难道你们还怕我挣不来钱,需要把所有的家产都带在身上?这些是什么?我最喜欢的茶叶和书?我带着这个干什么?或者你们认为我附庸风雅到逃跑的时候还忘不了摆谱吗?”

    “这些统统不要了!”她把那个包裹一抖而空,就剩下一小匣散碎银钱, “就带两件换洗衣服、钱和干粮。”欧阳怜光说。

    她把装散碎银钱的小匣子塞给清风,自己抽了那包裹皮,铺开来在地上,将那些印信名册等等抓起来就往上面堆。

    大约皇帝李芛看到这样的景象眉头都会抽搐吧!也许欧阳怜光该为她今日的壮举无人欣赏而感到寂寞?那么,上天很快就为他送来了观众,以证明自己还是公平的。

    上都,除了她欧阳怜光之外,还是有人才的!

    “欧阳大人,您这是要开溜啊!”

    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欧阳怜光在忙碌中转过头去,然后她就看见上都城里闻名遐迩的一位大人物。

    “原来是赵二少。”欧阳怜光站起身来,微笑道,“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赵箫抱着肩膀站在门口,大笑道:“欧阳大人您很会说话嘛!您说的是灰尘的灰吧?您看您可真是辜负我对您的一番情意哪。听说您要走,我可是特意赶过来相送的。”

    欧阳怜光点点头,道,“不然一起走?”

    赵箫“嘶”地一声道:“那咱俩不成了私奔了么!我倒不知道欧阳大人竟是如此仰慕我赵箫啊!既如此,倒是不忍心辜负您了。我虽然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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