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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溟        书名:温度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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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个姓金的老头写的武侠小说,武侠小说你懂吗?就是讲chinesekongfu的小说。”她还比划了一个太极的起手势,“《神雕侠侣》里面有一个讨厌的女人,又刁蛮又任性,她喜欢男主人公,可是男主人公只喜欢他的姑姑。”

    莫傅司眉头皱起来,“?”

    “不是不是,嘿,是我没讲清楚,女主人公是男主人公的师父,比他大,从小男主人公都是喊她姑姑的。”辜芙赶紧解释。

    “后来这个女的因妒生恨,把男主人公的胳膊砍掉了。她叫郭芙,而我的名字和她很像。”

    “你叫什么?”莫傅司终于顺着她的心意问了她的名字。

    “辜芙,辜鸿铭的辜,芙蓉的芙。”辜芙笑得眉眼弯弯,但看到莫傅司混血的长相,她又担心他并不知道辜鸿铭是何方神圣,“辜鸿铭你知道吗?”

    “喜欢闻女子小脚臭味的那位?”莫傅司挑了挑眉毛。

    “你知道啊。”辜芙有些激动,“我原本挺喜欢这个精通九国语言的民国怪杰的,可是自从我知道他有这么变态的爱好,而且还说出什么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杯,一个茶壶肯定要配几个茶杯,总不能一个茶杯配几把茶壶这种混帐话之后,我就不喜欢他了。”

    “你怎么进来了,谁允许你进这个病房的?”季米特里院长满面怒容地盯着这个无法无天的实习生。

    辜芙缩了缩脖子,嘿嘿傻笑了两声。

    “我放她进来的。”莫傅司朝老院长笑了笑。

    跟在院长身后的斯蒂文森了然的看了一眼辜芙,只有他知道为什么少爷待她如此和煦,因为她长得有七分像温小姐。

    老院长瞪她一眼,走到莫傅司面前,“今天感觉怎么样?”

    莫傅司随意地交叠起一双长腿,“还好。”

    老院长沉默地揭起白瓷盘的盖子,从里面取出一根细窄的玻璃注射器,吸取了一点血清状的物体。

    莫傅司挽起袖子,将左臂递到老院长面前。

    银亮的针尖探入他蓝色的静脉里,莫傅司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雪景。

    辜芙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胸腔里的一颗心已经不会跳了。这个矜贵的男人,就像一个谜一样,让她目眩神迷。

    77极寒(5)

    辜芙开始变着法子往莫傅司的病房里跑每次都有不同的说辞,莫傅司倒是从不揭穿她,只是淡然一笑。

    莫傅司经常大半天都在吊水,于是她带了一本《神雕侠侣》,每天他挂水的时候,她就搬把椅子,坐在床畔,给他读。

    莫傅司话很少,只是安静地听着,只有辜芙,像只叽叽喳喳的小喜鹊,读着读着,就开始进行星座分析,说杨过是个不折不扣的天蝎座,自私、任性、自卑、敏感、爱记仇,莫傅司只是微微勾起唇角,并不接话。

    “还有出现在杨过周围的女人,孙婆婆肯定是摩羯座,所以对杨过充满母爱,甚至为了他死掉了;郭芙是白羊座,脾气火爆、一根筋、外强中干,所以一辈子都在自我欺骗;完颜萍是务实的金牛座,所以在知道得不到杨过后迅速看上了耶律齐,可是耶律齐为了少奋斗十年选择了郭大小姐,于是她嫁给了小武;还有赤炼仙子李莫愁,爱了陆展元一辈子,一定是巨蟹座……”辜芙讲得非常起劲。

    门外素来持重的老管家声音里却少见地带上了激动,“温小姐,您,您怎么来了?”

    莫傅司灰色的眼眸猛地一缩,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温禧只穿着一件斗篷样式的大衣,嘴唇冻得有些发青,她真不知道莫斯科然冷成这样。她就这样站在门口,痴痴地望着病床上的莫傅司。

    他明显的瘦了,脸颊那里都削了下去,一张脸愈发显得轮廓深邃。

    “谁让你们放她进来的?”莫傅司陡然暴怒,一把扯掉了吊针,猩红的血珠争先恐后从他汉白玉一般的手背上冒出来。

    温禧泛白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话,却什么都没有说,眼泪却顺着眼角蜿蜒而下。

    辜芙早已经站到了一边,她呆呆地看着这个无声哭泣的女子,觉得胸口有些闷。

    原来他叫傅司,可怜她这么久,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这里的人,不是唤他“少爷”,便是喊他“先生”。傅司,傅司,她在心底将这两个字咂摸了几遍,只觉得心脏抽痛。辜芙忍不住细细去看温禧的眉目,真是美人,连哭起来都这么美,可是越看她的心口越冷,如果说她自己是简装版,那么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就是优化升级版。难怪他每次看自己的眼神总是那么复杂,原来他看的从来都不是她。

    辜芙第一次觉得无比难过,但却流不出眼泪来,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不料走得太急,然被床尾的油画架绊倒。

    巨大的画架轰然倒地,一直覆盖其上的画布也随之滑落。巨幅的油画就这样暴露在人前。

    画布上,美丽的女子嘟着嘴唇在吹一蓬蒲公英。浓郁的爱意几乎要从颜料里流淌出来。辜芙一眼就认出了画中人,滚烫的液体在眼眶里团团打转,一颗心像被摔碎的水晶瓶,再也无法复原,她仓皇地跑了出去。

    她还真是起了一个糟糕的名字,辜芙,谐音辜负。

    她不是郭芙,而是那个一见杨过误终身的郭襄。

    老管家叹了口气,走出病房,顺手掩上了房门。

    莫傅司沉默地下了床,也不看温禧,径直转身向内室走去。

    就在他转身的那刻,一双纤细的手臂忽然从背后环住他,那么紧,几乎箍痛了他的胸膛。他浑身一僵,只觉得受压的胸口处,呼吸不畅。然而只是片刻,他还是固执地一根根去掰温禧的手指。

    他什么都瞒着她!他还要赶她走!温禧只觉得一股复杂的恨意袭上心头,她死死抱着莫傅司的坚决不松手,头一低又咬上了他的肩膀。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衣,牙齿轻松地就感觉到了男子肌肉的韧性,舍不得,还是舍不得,他的痛苦,他的隐忍,她比谁都懂,唇齿间无声地喟出一口气,那一口终究没有咬得下去,只在白衬衣上留下一个濡湿的唇印。

    莫傅司却如同被定住,他喉结滚了几滚,才艰难地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来,“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别赶我走,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温禧嚎啕大哭,像个迷路的孩子。

    男子的手掌覆上她的手,熟悉的触觉袭上手背,温禧不由将莫傅司抱得更紧。

    可是莫傅司只是沉默。巨大的沉默里温禧觉得皮下的一颗心擂鼓一般跳动着。

    “回去吧,我不会留你在这边的。”莫傅司终于启唇,神色淡漠地说道。

    温禧死死拽住他的衬衣,坚决不肯松手。

    “放手!”莫傅司发怒。

    “我不放,死也不放。”温禧用一副同归于尽的表情和他对视。

    莫傅司只觉得头痛不已,从来不知道她会倔得像头驴子,咬牙看了温禧一眼,他开始解衬衫的钮扣。

    温禧显然误解了莫傅司的意思,她的手迅速从他的胸口滑到他的腰上,开始替他解皮带扣。

    莫傅司额角的筋跳了两跳,按住她的手,恶狠狠地问她,“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要脱衬衣吗?我帮你。”温禧脸颊有些发烫,但仍然勇敢地迎着莫傅司几乎是喷火的目光。

    莫傅司却忽然沉默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疲倦似地喟叹道,“我要死了,你守在一个快要死的人身边有意义吗?”

    温禧一把捂住他的嘴,哭着嚷道,“你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你会长命百岁,你会比谁都活得长,你不会死的……”

    莫傅司只觉得心脏一阵阵钝痛,但依然毫不留情地扯开温禧的手,冷酷地说道,“那好,我来告诉你,朊蛋白感染一旦发作起来,白天黑夜,我连一秒钟都睡不了,然后你会发现我的瞳孔开始变小,逐渐丧失性能力,血压增高,脉搏加快,不停地流汗。紧接着我会丧失平衡能力,然后是行走能力和语言能力。起初我还能说出痛苦,但随着身体机能一一停止,最后你在我的眼睛里只会看见绝望和疯狂。而这些都只发生在几个月之间,至多1年,我就会死。你要和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人在一起吗?”

    “别说了,傅司,我求你别说了。”温禧眼睛肿得像烂了核的桃儿,连嗓子都哑了,“我什么都可以失去,可是我不能失去你,傅司,你别这样好不好?”

    莫傅司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轻声开了口,“爱情很短,生活很长。你要好好活着。”说罢他拔高了声音喊道,“班,送。”

    “莫傅司——”温禧嗓子里爆发出痛楚的嘶吼,像负伤的母兽,她指着床尾那幅跌落在地的油画,“你这是在干什么,学韩剧里的深情男主吗?你不觉得很滑稽吗?按照你的个性,你要下地狱难道不应该还拖个垫背的吗?现在我巴巴地送上门来,你却要当起圣父来!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你活着,我便活着;你若是死了,我便陪你一起死,免得你一个人在地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莫傅司仿佛被她的气势震撼住了,半天没有出声。

    班站在门口,头一回手足无措。

    但很快,莫傅司还是冷硬地别过头去,“我不想看见她,让她走。”

    班只得上前,朝温禧比划了一个请她离开的动作。

    温禧吸了吸鼻子,朝着莫傅司的背影惨戚地笑了笑,“你不想看见我,我可以不出现在你眼前,但是,我绝不会离开。”说完,她弯腰捡起那本跌落在地上的《神雕侠侣》,昂首出了病房。

    “温小姐——”门外老管家表情有些歉然,“其实,少爷他——”

    “我都明白。”温禧朝管家先生微微一笑,“我不会走的。”说完她拉着行李箱,走到走廊里的木质长椅前,安静地坐下来。

    老管家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病房里莫傅司低沉地唤他,只得叹了口气。

    天色渐渐暗下来,温禧觉得脚都快要冻僵了,她只得轻声跺了跺脚,帮助血液循环。肚子也有些饿,可是她不敢随意走开,她怕她哪怕只是离开一瞬,莫傅司便消失不见了。

    辜芙躲在护士站里,一直偷偷看着温禧。

    她长得真美,让她自惭形愧。他一直都是淡淡的,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只有刚才,看见这个女生的时候,才会失控。因为不爱,所以才姿态潇洒,而一旦爱上,姿态便漂亮不起来了吧。

    温禧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开始翻看那本《神雕侠侣》。辜芙忽然觉得有些气恼,那是她的,她不想给她看。鬼使神差地出了护士站,她走到了温禧面前。

    有人影投射在页上,温禧抬起头来,原来是那个先前在病房里的女孩子。

    “你好。”温禧主动问好,声音又轻又软。

    辜芙忽然觉得开不了口讨,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跋扈的女孩子,于是面上便有些讪讪之色。

    温禧却似了然地合上手里的,递过去,“你是想来拿的吧?给你。”语气依旧温和。

    “没事没事,你要看的话你就看吧。”辜芙暗骂自己无用,不过对着这么一个长相又好脾气又好的女孩子,她实在是没法发作。

    “谢谢。”温禧笑笑,“今晚就靠这本了。”

    辜芙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说要靠这本《神雕侠侣》精装全集度过一晚,吃惊地开了口,“你就坐在这儿?不睡觉?”

    “我怕他会走掉。”温禧看着那扇雪白的门。

    “你是他的女朋友吧?”辜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下来,坐在情敌的身畔。

    他们的关系,还真是一笔烂账,温禧真不知道如何界定自己,她只老实地摇摇头,“他是我爱的人。”

    辜芙忽然觉得心服口服,她确实不如这个女生,如果换成是她,一定会这种时候,说“是”,无论真假。她却只是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温柔地说“他是我爱的人。”不夸饰,不炫耀,不影射,不娇怯,这份气度,她自愧不如。

    “他一定也很爱你。”辜芙轻声说道,“听到你来了的时候,他呼吸都乱了。”

    温禧扭头深深看一眼辜芙,“你也喜欢他吧?”

    辜芙脸上顿时一红,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拽着护士服的下摆。温禧在心底叹气,他太迷人,也许只是一个轻巧的蹙眉,一次不经意地勾唇,便能叫无数女孩子失了心魄,倒真和这里的杨过一般伤尽女儿心。只是倘若他真能像杨过一般飞扬恣意地活着,即便她做不成小龙女,也是甘愿的。

    老半天,辜芙才勉强一笑,“我喜欢他有什么用,他眼睛里只有你而已,我才不要做你的替代品呢,我会找到比他更好的男人的。”说完,和温禧挥挥手,“我下班了,你要是嫌冷,可以到护士站里拿我的被子。”

    温禧微笑着说了一声“好”。

    莫傅司坐在床沿,怔怔地看着那幅巨大的油画。

    她来了,就在门外。可是他却要死了。

    他能给她的都给了,不该给的也给了。

    现在的他是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当年他选择跟维克托回俄罗斯,就已经为自己选择了一条不会幸福的道路;后来,他也迫着她做选择,原本只是抱着玩一玩的态度,不想却一头栽了下去。

    他已经是没有明天的人了,不能让她的未来毁在他手上。命运早已容不得他说爱,纵然深情无限,也只能不动如山。

    这段日子,他听完了全本的《神雕侠侣》,连杨过和小龙女这样的神仙眷侣,尚且一个断臂,一个失贞,可见这天下到底难有圆满的幸福,至于他莫傅司,连好人都算不上,哪里还给得起她幸福完满。莫傅司自嘲地笑了笑,轻轻地伸出手,去触碰画中人的嘴唇。

    他动作轻柔,眼神温软,看得刚从内室出来的老管家心酸不已。

    “少爷,您这是何苦。”老管家眼睛里闪着泪光。

    莫傅司只是沉默不语。

    “温小姐她还守在门外,她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就那么坐着,这夜里气温降到零下……”

    莫傅司起了身,困兽一样在病房里踱步,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管她,让她吃点苦头她就不会这么犟了。明天她要是再不走,你就让班把她敲晕了给我送回去。”

    “少爷——”老管家还想说什么,却看见莫傅司疲惫地摆摆手,“不要说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老管家只得默默退下。

    走廊里的暖气稀薄得很,温禧请护士帮她买了一盒杯面,正拿着塑料叉吃面条。她从来不知道外国的速食杯面会难吃成这样,只有一包粉料,没有酱料包,也没有蔬菜包,面条软塌塌的,全无筋道。温禧只觉得舌头咸的发麻,心里却一阵阵发苦。强迫自己把一整杯泡面全吃下肚去,温禧扔掉包装盒,依旧坐在长椅上,翻看那本《神雕侠侣》,不时看一眼白色的门。

    夜色渐深,温禧看到小龙女自知身中情花剧毒,命不久已,在投崖自尽前向黄蓉盈盈拜倒,“过儿他一生孤苦,行事任性。郭夫人你要好好照看他些。”

    只这么一句,温禧却觉得肝肠寸断。

    一生孤苦,行事任性,不也是他吗?看着这近乎谶语一般的八个字,温禧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她眼眶发酸,想大哭,却又怕惊醒门后的那人,只得小声地抽泣着,单薄的肩膀跟着一抽一抽。

    走廊里的灯却忽然闪烁了几下,毫无预兆地熄灭了。一切顿时都陷入黑暗之中。护士站那里有女人的尖叫传来,然后是慌乱的脚步声,摁铃声。温禧只觉得害怕,她尽可能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任由黑暗包围了她。她拼命在心底安慰自己,别怕,别怕。马上就会来电的。

    没有等到来电,黑暗里那扇白色的门却打开了,透出一线光明。

    有高瘦的人影站在明暗交界处,是莫傅司,他正看着她。

    温禧不敢动,她怕她一动,眼眶里的热泪就会溢出来。

    灯光很快又亮了起来,大概先前是跳闸。

    莫傅司却往后退了一步,准备关门。

    他知道她怕黑,幼年遭受的性侵犯,使得温禧格外怕黑。

    再也忍耐不住,温禧扑到那扇门上,唇角带着一抹哀恸的微笑,“你警告过我,不要爱上你这种人,如果我不想下地狱的话。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爱上了你,只要我胸腔里这颗心脏还在跳,我就无法停止爱你,如果你一定要赶我走,就先让这颗心不要再跳动了吧。”

    莫傅司关门的动作一下子止住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英俊苍白的脸上满是悲哀,“你这是在为难我。”

    “其实我也很想剖开这颗心看一看,它到底为什么这么爱你,你脾气又坏,嘴巴又恶毒,还老是欺负我,嫌我没用。”温禧擦擦眼泪,微笑着望着莫傅司,“尽管这样,它还是死心塌地爱你。”

    莫傅司强悍的伪装彻底被洞穿,他颤巍巍地伸出手臂,似乎想将温禧捞进怀里,然而就在他白皙的指尖快要接触到温禧身上的法兰绒大衣的肩缝时,他却猛然缩回手去,沉默地背过身体,快步走向巨幅的玻璃窗前,然后哗地一下将窗户打开。呼啸的北风裹挟着雪花朝室内涌来,像一条条粗壮的白色手臂,将室内的暖空气撕扯成絮片。剧烈的呛咳里莫傅司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弯下腰,抓起墙角的那一幅幅油画就往窗外扔。

    温禧只看见许多个自己在眼前飞快地打了个照面,就被莫傅司丢进了窗外的雪堆。她咬了咬下唇,快步走上前,也学着莫傅司弯腰捡起油画就要朝窗外扔。

    莫傅司眉头顿时蹙起来,哑着嗓子吼道,“你干吗?”

    “你不是要扔吗?我帮你。”温禧眼角噙泪,嘴角却兀自努力向上牵起。说完,她低头看一眼手中的油画,画里的她明眸皓齿、笑靥如花,原来她也有这样毫无阴翳的笑容,有绒绒的雪花落在油画表面,温禧忍不住伸手拂去,仿佛在隔着颜料抚摸另外一个自己,又像在抚摸蜷缩在画下的那一颗痛楚滚烫的心。仰头朝莫傅司粲然一笑,温禧乌黑的眼睛里还闪烁着薄薄的水光,“我在这里,就不用画像了。”话音刚落,冻得发白的手指张开,油画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然后直直地跌进楼下的雪堆里。

    莫傅司怔忡地看着温禧,一阵灰败从心底袭来,他轻轻叹了口气,默然地坐在了床沿,将英俊的脸孔埋进掌心里。

    温禧默默地关好窗户,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个男人,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78极热 高于40℃

    两个人始终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站一坐。

    因为太安静,温禧感觉都能听见日光灯里电流经过镇流器时所发出的“咝咝”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莫傅司先开了口,“里面还有房间。”他声音又低又哑,丝毫不复原先低音提琴一般华丽的音色。

    “我不会睡觉的。你离开了之后,我才知道一个人睁着眼睛由天黑到天亮是什么样的感受。我没有其他本事,但是我会陪着你,你睡不着,我便也不睡。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你一个人留在黑暗里。”温禧的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

    莫傅司只觉得心脏像被锤子砸到一般,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黑暗里,这句话回音一般在他耳畔嗡嗡作响。他成长在崇尚铁血的家庭里,早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只要目标正确,他可以不择手段。至于温禧,她从来不是满脑子罗曼蒂克的傻子,对她而言,生存大过天,因而从她嘴里说出的这句承诺便显得格外沉重,心尖上像压着什么,沉甸甸的。莫傅司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里,温禧只是朝他微笑。

    心头又是一阵烦恶,莫傅司霍然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温禧只是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仿佛一个安静的影子。

    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莫傅司太阳穴那里激荡,他分不清楚是愤怒是抑郁是辛酸还是痛楚,猛地停下步伐,他冷着脸回头朝温禧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怕我死了没人收尸吗?”

    走廊的廊顶上悬着小小的荧光灯,淡而薄的白光投射在温禧的眼睛里,是两束白色的火苗,那小小的火苗颤了颤,但很快便又稳住了。温禧眼睫微垂,面无表情:“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大概是站立的角度问题,二人的影子在雪白的墙壁上相依相偎,看上去亲密无比。

    “你——”莫傅司气结,怒气冲冲地又折回了病房。他鞋也没脱,直接仰面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温禧轻轻呼了口气,她走上去,蹲□体,为莫傅司解开了皮鞋的鞋带,小心翼翼地脱下了那双连鞋底也半点泥都没有的皮鞋。做完这事之后,她有将蚕丝被打开,仔细地盖在他身体上。

    莫傅司只是闭着眼睛,但乌黑浓密的睫毛却一直在颤动着,随着他每一次浅而轻的呼吸,他深邃的眼窝下小片的阴影也跟着晃动起来。

    温禧调暗了室内的光线,然后就坐在床沿,痴痴地看着床上阖目的莫傅司。

    不要说是莫傅司,就是一个没有睡眠障碍的正常男人,被这样绵软深情的目光牢牢注视着,怕也别指望能睡着。莫傅司终于睁开眼睛,半是气恼半是无奈地扯住温禧的手腕,微微发力,将她拽进怀里,然后,狠狠吻上了两瓣樱唇。

    这个吻和过去都不一样。他吻得又急又重,像沙漠里的旅人发现了一泓清泉一般,吮吸得那么大力,空气被掠夺殆尽,温禧近乎本能一般紧紧地攀在他的肩膀上。那么多的回忆,那么多的酸楚,以及幸福,像洪水一般席卷而来,温禧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甚至无法喘息,因为她怕只要一呼吸,那些在眼眶里打转的热泪就会滚滚而落。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唇齿交融里温禧似乎又听见了白云庵里那位面容清丽秀雅的比丘尼低声念偈子的声音。

    隔了很久,莫傅司才气喘吁吁地松开她。

    病房内光线昏暗,只有彼此的眼睛,像黑丝绒上的钻,闪着锐光。

    “对不起。”莫傅司终于开了口。

    两个人分明离得那么近,可以清楚地感觉对方的呼吸拂在脸上,温禧却觉得他的声音像隔着山长海阔,从遥远的另一端传来,胸腔里那股气流又开始四下乱窜。她忍不住霎了霎眼睛,一滴泪便狠狠砸在了莫傅司的脸上。也许在她的眼眶里的时候泪还是湿热的,但落在他脸上时,泪已经冷了

    被子早已经被卷到一边,动了动身体,两个人便面对面躺着。莫傅司忽然觉得无法面对那双近在咫尺的泪盈盈的眼睛,于是他翻了个身,只将脊背朝着她。

    温禧从床上坐起身,脱了靴子和大衣,这才又重新躺下。

    他挺直的脊背像无声的拒绝,将她阻隔在他的世界在外。温禧悄悄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又将自己整个身体贴在了他的背脊上。她可以感受到被她搂住的这具身体明显一僵,然后竟然轻轻地发起抖起来。抽了抽鼻翼,温禧将他箍得更紧。

    两个人都没有再动,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睁眼直到天亮。

    温禧第一次知道,原来从黎明到破晓,天空竟然会有如此多的色泽变幻,从深蓝到苍蓝,从青灰到雀灰,从天青到石青,可惜再美,她也没有心情欣赏。因为莫傅司挣脱了她的手,起了身。

    他面色苍白,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有些粗暴地拉开床头柜抽屉,莫傅司从最里边将烟盒和打火机掏了出来。温禧看见他白皙如玉的手指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长条身量的烟来,那烟身和她平日所见惯的香烟相比格外洁白细长,烟尾冒出的烟丝也是一种奇异的金黄色。眼眸剧烈地一收缩,温禧想都没想,就劈手将那烟夺了过来。

    “你干什么?”莫傅司绷着脸,声音冷硬如铁。

    “这里面有大麻对不对?”温禧直着脖子朝莫傅司喊道,她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大过。

    莫傅司眉头深深一蹙,“是又怎么样?”一面说,一面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叼在嘴上,又按下了打火机的火石。橙红的火苗一闪,灰白色的烟雾立刻氤氲开来。

    温禧双手使劲,将夺下来的那烟紧紧攥在手心里。紧接着她又伸手想把莫傅司正叼着的大□夺下来。莫傅司绷着一张俊脸,将扑过来的温禧往外推。

    温禧一张雪白的芙蓉面挣得通红,“你不知道大麻是软毒品吗?你知不知道抽这个会伤身体……”也许是悲从中来,她忽然哽咽起来,“你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凡事只由着自己的性子,你只顾着自己尽兴,却不知道旁人在一边替你担惊受怕,替你流泪忧心,你怎么能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说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

    “够了!你凭什么管我?你以为你是谁?!”莫傅司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横竖都是死,我死之前还不能过几天舒坦日子吗?”说完他猛地一用力,温禧被他一推,脚下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

    温禧忽然抬起头,一瞬间止了泪。她清亮的视线锁牢对面狂暴的男人。昨天哭得实在不少,再加上一宿未睡,温禧双眼红肿,眼眶下面还泛着暗青色,这样的她自然没有平素艳光四射,然而看在莫傅司眼里,却如同凄风苦雨里一枝梨花,让他心惊。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了烟盒,那银白色的烟盒很快捏扁。

    她缓缓从地毯上起了身,自嘲似地一笑,“你说的对,我是没资格管你。”她张开自己的手心,将被她团皱的烟身小心翼翼地捋直,又弯腰捡起刚才莫傅司不小心落在地上的打火机。

    “把打火机给我。”莫傅司隐约已经猜到了温禧想干什么。

    温禧往后退了一步,按下了打火石,点燃了那根有些褶皱的大□。然后她徐徐仰起脸,朝莫傅司微微一笑,“你说得对,横竖都是死,我也开开洋荤。”

    “你发什么疯?”莫傅司简直怒不可遏,额角的青筋都一根根爆起。

    “你又是谁?你凭什么管我?”温禧平静地反问道,一面还挑衅一般将香烟的过滤嘴含进嘴里,吸了一口。她显然没有吸烟的经验,一下子被呛得咳嗽连连。

    莫傅司脸上恼意更甚,他唬着一张脸快步上前,一手扭住温禧的胳膊,将皱巴巴的烟夺下来,大力惯在地上,又用鞋底狠狠踩灭了。金黄色的烟丝从雪白的烟身里散落,开膛破肚一般。

    温禧低头看了看零碎的烟丝,像一层金屑子。她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看一眼脸色铁青的莫傅司,“你这么有钱,还吝啬我抽的这点烟钱?”

    “你——”莫傅司被噎得哑口无言,他自然不会心疼这点钱,可是他真实的心意又说不出口,当下只得冷哼了一声,转身进了盥洗室。

    刷牙、洗脸、吃早餐、看报纸、吃午饭、喝下午茶……温禧始终如影随形,莫傅司憋了一肚子气,俊脸几乎扭曲。温禧只作看不见,反正她打定了主意,他去哪,她便跟到哪儿。

    傍晚时分,莫傅司咬咬牙,转身走到床头柜前,弯腰在古董电话上拨了几个数字。他说的是俄语,温禧听不懂,不过她并不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很快,病房前的走廊上有成串清脆的高跟鞋声响起,然后就听见班推动枪膛的声音,以及几个女人的尖叫。莫傅司皱了皱眉,从躺椅上起了身,开了门,淡淡道,“放她们进来。”

    忠心耿耿的属下按捺住狐疑,侧身让三个身披狐裘的艳女进了病房。

    室内温暖如春,三个女人立刻脱下了身上厚重的裘皮大衣,里面只穿着贴身的短裙,裙摆只堪堪到大腿根部,高筒皮靴则一直拉到大腿,露出小片白腻。看着病房内俨然璧人的一男一女,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从来没见过让女人在一旁看着男人嫖的。还有,这里是医院,这男人看上去苍白病弱,那玩意儿行不行啊。

    莫傅司好整以暇地交叠起一双长腿,双手垫在脑后,懒洋洋地用英语说道,“我花钱不是让你们过来扮自由女神像的,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过来伺候我。”

    三个女人这才互相看了一眼,走到莫傅司跟前,两个一左一右跪下来,伏在莫傅司膝盖上,另外一个站在躺椅背后,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搭在莫傅司肩膀上,为他捏起肩膀来。温禧只看见原本半跪在地毯上的两条白花花的美女蛇开始游到莫傅司身上,涂着猩红甲油的手已经探到了他的胸口,开始解起他白衬衫的钮扣来。于是那指尖的一点红艳在她眼里就如同蛇信一般。莫傅司只是一味闭着眼睛,姿态放松而享受。

    温禧面沉如水,她步履坚定地走到莫傅司面前,淡然道,“莫傅司,你就是此刻和她们三个在我面前上演活春宫,我也不会走的,所以你犯不着这么委屈自己。”

    莫傅司登时睁开眼睛,死死盯住她。

    温禧面无表情,她脊背挺直,下颚微收,朝三条美女蛇冷冷道,“pleasegetoutofthisroom.”

    莫傅司坐直了身体,眼神依旧锁在温禧身上。此时的她,带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凛然气质,仿佛希腊神殿里的女神像,神圣不可侵犯。

    似乎被温禧身上的气势所摄,几条美女蛇居然缓缓从莫傅司身上游了下来,眼神怯怯地看着莫傅司。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袭上心头,莫傅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摸出钱夹,将里面的卢布一股脑儿塞到其中一个胸衣的缝隙里,挥挥手,示意三人离开。

    病房内一时又变得安静无比。只有离去的女郎所留下的香水味,似有若无地在室内缭绕。

    老管家送晚饭进来时,只觉得看似静谧的室内暗涌横流,想起昨夜他从雪堆里捡起的那些油画,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莫傅司吃得很少,温禧也只略略动了动筷子便搁下了。老管家劝了几句无果,便收拾餐具退下了。

    窗外的雪还在纷纷扬扬下个不停,莫傅司坐在床沿,出神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温禧的眼光则一直追随着莫傅司。

    月亮渐渐爬到夜空中央,滚圆的大银盘,温禧才想起今日是农历十五。雪夜的月亮总是格外亮,最边沿还有一道泛蓝的银圈,仿佛四尺净皮上溅出一点花青。

    莫傅司却忽然一骨碌趟下来,又啪地一下关了灯。

    幸好窗外的雪反射着天光,室内倒不是漆黑一片。温禧依旧静静地坐在床畔的椅子上,连姿势都没有变换一下。

    夜色一寸一寸加深。从莫傅司的角度,他可以清晰地看见温禧眼光依旧粘在他身上。从未有过如此无力,他已经无法不相信,温禧可以言出必行,何况她一直以来都是很有韧性的一个女人。想到这里,莫傅司觉得浑身的骨节都因为战栗而发出喀喀的响声。

    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黑暗里。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个轻柔却坚定的声音。莫傅司再也躺不住,他猛地坐起来,朝温禧低吼道,“够了,你给我去睡觉!”

    温禧只是朝他摇了摇头。

    “你到底想怎么样?”莫傅司只觉怒气憋得太阳穴那里一阵阵发胀。

    “我说过,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留在黑暗里。”温禧淡淡地开了腔。

    莫傅司恶狠狠地呼出两口浊气,“你这是在找死,你当你是女超人吗?”

    温禧并不答话,她只是微笑着望着莫傅司,眼神清亮。

    心脏又是一阵抽搐似地疼痛,然后某个部分便一下子坍塌了。莫傅司缓缓抬起似有千钧重的手臂,在空中滞留了半天,才轻轻地落在温禧的发顶,细白的手指穿过她的乌发。

    “你这个傻瓜。”莫傅司喉头有些哽噎。

    温禧主动将脑袋靠在莫傅司的胸口,胳膊则环住他清瘦的脊背。

    “傅司,只要和你在一起,地狱还是天堂,对我来说没有区别。”温禧轻声说道。

    两个人一直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月光透过窗玻璃照在他们身上,宁静而缱绻。

    半晌,温禧才软软地开了腔,“答应我,不要再抽大麻了。”

    “嗯。”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不准赶我走。”

    “嗯。”

    温禧歪了歪脑袋,似乎没有想到莫傅司这么好说话。

    莫傅司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牵起,“还有什么要求,赶紧提出来,过期不候。”

    “还有,不许再让其他女人碰你。”停顿了一下,温禧又说道,“你也不许碰其他女人。”

    “护士小姐要给我打针怎么办?她们都是别的女人。”莫傅司唇畔浮起隐秘的笑意。不待温禧回答,他便垂下头,嘴唇贴上了她形态姣好的唇瓣,轻轻地吮,慢慢地舔,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点心。温禧也仰着头热切地回应着他。有泪水沾湿了两个人的嘴唇,咸咸的。他们交颈亲吻的样子映照在窗玻璃上,仿佛两只抵死缠绵的天鹅。

    吻着吻着,两个人一齐倒在了雪白的床上。莫傅司修长的脖颈里露出一段黑色麂皮绳来,末端是一颗黄铜色的子弹头,也许是因为和皮肤厮磨得太久,锃亮无比。

    “这是?”温禧轻轻拈起那枚子弹。

    “这是你替我挡枪的那一次,从你锁骨那里取出来的子弹,我钻了两个孔,把它穿了起来。”莫傅司语气异常温柔。

    温禧眼睛里又有泪花闪烁,她解开高领衬衣的纽扣,将脖子上用红线穿着的那枚银色的纽扣托在掌心,轻声说道,“молосвиктормихайловичфёдров,ялюблютебя.”

    莫傅司眼睛里有震动的神色,她念出了他的俄语全名,原来她早知道了吗?

    “不管你是谁,我爱的始终只是你这个人。”温禧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的俊脸。

    “ялюблютебя.”莫傅司终于像一只撬开的蚌,吐露了心声。

    作者有话要说:外出刚归,更新晚了,见谅。

    79极热(2)

    莫傅司很快便出现了大麻戒断期的一系列反应。

    按照季米特里院长所说的大麻依赖其是以心理依赖为主,躯体依赖较轻,不易产生耐受性。但是因为莫傅司并非抽的纯粹的大麻叶子或者大麻浸出物,而是烟草和大麻的混合物,吸食时间又长,所以他的戒断反应便有些严重。

    温禧几乎后悔了,她从来不知道戒除大麻会让莫傅司这么痛苦。

    他躺在床上,似乎又瘦了,两颊的轮廓愈发显得凌厉。莫傅司基本上吃不下任何食物,只能靠营养液静脉滴注。病房内开着暖气,但他的手却是冰凉。温禧捧着他吊水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里。

    莫傅司额头上全是冷汗,太阳穴那里的青筋随着呼吸而牵动。

    温禧抬起右手,用毛巾轻轻地为他拭去汗水。莫傅司却偏过头去,似乎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温禧轻轻扳正他的脸,手指缓缓抚过他英挺的眉、深邃的眼、高直的鼻和纤薄的唇。

    “从来没这般近距离细细看过你。”温禧笑了笑,“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除了紧张之外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怎么能有男人生得这么好看。睫毛比我还长,真是没天理了。”

    莫傅司似乎笑了一下。因为眼结膜血管充血扩张,他的眼睛是红的,衬着苍白若雪的脸色,其实有些吓人。

    他费力地抬起可以活动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现在,还好看?”

    温禧低头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当然好看,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看的。”

    莫傅司耳朵微微一红,不甚自然地歪过头去,低声说了一句,“肤浅。”

    温禧一本正经道,“你在我心里,不仅是最好看的,还是最聪明的,最能干的,最厉害的,最有本事的。”

    莫傅司表情似有不屑,但是嘴角却泄漏了一丝浅浅笑意。

    温禧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向来寡言的她这几天几乎成了话痨,拼命地给他讲书上看来的乱七八糟的笑话。其实她从来都是缺乏幽默天赋的人,讲出来连自己都不觉得好笑,干巴巴的,却还是不停地讲,经常一连几个小时连水都不喝半口。莫傅司明白她的心意,也不戳穿,只是安静地听她讲。其实他很难受,身体的每一寸每一分都碾着痛,又因为失眠症,神经仿佛绷紧的弦,怎么都松弛不下来,整个颅骨连带太阳穴简直都像要爆炸一样。还有心底的烦躁,像一头嗜血的狂狮,拼命想从笼子里跳出来,全靠他用毅力死死压制,他已经害她为自己流了那么多的眼泪,不想再让她伤心难过。//**//

    因为院长叮嘱空气要流通,所以窗户并没有关严实。有“咕咕”声传来,温禧转头一看,是一只肥硕的鸽子。它神情倨傲地在窗台上踱着八字步,黄豆似的眼睛咕溜溜直转。

    温禧很高兴,终于找到新话题了,“傅司,你看,外面有只鸽子。”

    “是斑尾林鸽。”莫傅司眯眼看了看。

    那灰黑色的鸽子忽然低头在窗台边沿啄了几下,然后温禧便看见它黄色的喙里叼着几个红色的小果子。

    “它,吃的,花揪树的果实。”很简单的一句话,他居然停顿了两次,温禧只觉身体左侧第二根肋骨那个位置一阵阵锐痛,以至于她脸上当面具一般戴着的微笑几乎立时四分五裂。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

    “傅司,我们不戒了吧,我看着你这样,难受。”

    莫傅司握了一下她的手,勉强牵了牵嘴角,“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

    太阳穴又是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莫傅司手指痉挛似地一屈张,手背上浅蓝色的静脉清晰地一根根浮现出来。他毫无血色的嘴唇也微微张开,开始大口大口急促地呼吸着。

    “傅司?傅司!”温禧惊恐地摁了铃。

    季米特里院长立刻带着护士赶来了。

    “镇静剂。”

    护士立刻将吸满药液的针管递到他手里。

    注射之后,老院长给莫傅司拔了营养液的吊针,用英语和温禧说道,“刚才那一针含氯丙嗪比较高,他已经有比较严重的安眠药依赖,按理说最好不要再使用这一类镇静安眠药剂,但是没有办法,这一针可以让莫先生好好睡一阵。如果有什么情况,你随时按铃。”

    “谢谢您。”温禧抹泪朝老院长鞠了一躬。

    莫傅司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半个小时后,他阖上眼睛,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夜晚了。温禧躺在他身边,在黑暗里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怎么还不睡?”莫傅司在心底无声叹息。

    温禧不吱声,只是伸手抱住他的腰,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莫傅司的身上。

    莫傅司好笑地揉揉她的头发,“我不会跑掉的。”

    温禧还是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用她从前最不屑的“形式大于内容”的姿势。她漂亮的眼睛执拗地看着莫傅司,仿佛一眨眼,他便会消失不见。

    “我不会悄无声息地死掉的。”莫傅司淡淡地笑了笑。

    温禧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嗓子眼里发出痛楚的呜咽声,像受了伤的小兽。

    莫傅司叹了口气,“女人果真是水做的。”一面伸手要为她抹眼泪。

    温禧却将头扭过去,哭得愈发厉害,“莫傅司,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我心里很难受,你知不不知道,我难受……”

    莫傅司只看见枕头上一块水渍迅速泅染开来,他将温禧往怀里紧了紧,慢慢地哄她,“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了,别哭了,好不好?”

    温禧揪着他衬衫的衣襟,脑袋埋在他的胸口,整个人还因为哭泣而一抽一抽。她知道自己不该哭,可是她实在是心痛的不行,莫傅司是她这一辈子最美的梦,她愿意为了这个梦而永远都不醒来,可是这世上但凡是个梦,总有被打破的那一天。而她的这个梦,更是朝不保夕,岌岌可危。

    莫傅司一手搂着她,另外一只手却摸索着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丝绒的小盒子,递到温禧面前。

    温禧脸还埋在他胸口,不肯抬头。

    “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既然你不肯收,我就只有收起来了。”莫傅司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温禧这才抬起脸,看见眼前四四方方的丝绒盒子,脸一下子红了,半天,才轻声道,“是给我的吗?”

    莫傅司微笑,“嗯,给你的。”

    温禧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枚金镶玉的戒指,乍一看毫不起眼。不是钻戒,温禧莫名的有些失落。她不知道这枚戒指是莫傅司自己设计的图纸,然后请比利时安特卫普最有名的切割兼镶嵌大师文森特历时一周打造出来的。

    莫傅司却似乎看穿她的想法,勾唇一笑,“我忘记你是学英美文学的了,怨我。”

    温禧疑惑地看他一眼,莫傅司有些狡黠地挑挑眉毛,用低沉嗓音念出一句英文来——“我如何把我的真爱辨认?”未等温禧回过神来,他又换了另外一种声音,自问自答一般说道,“谁送最大的钻石,谁就最爱你。”

    温禧知道,这是《哈姆雷特》里女主角奥菲利亚临死前说的一句台词。他在调侃她,温禧连耳朵也发起烫来。

    莫傅司却凑近了她的耳廓,轻声道,“钻石我可以送给任何女人,只有黄金是给老婆的。”

    温禧愈发臊起来,她定定地看着那枚金光熠熠的戒指,纤细的镂空六爪柱头里嵌着莹润椭圆的羊脂白玉,两侧各有一个心形的雕饰,凹糟里还镶有璀璨的彩钻,非常精致奢华。

    金镶玉,但愿这枚戒指能给他们带来真正的金玉良缘,温禧在心中暗暗祈祷,然后缓缓将左手递到莫傅司面前,双颊酡红,简直压倒桃花。

    莫傅司拈起戒指,动作轻柔地替温禧套在了左手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

    “其实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女人喜欢钻石,不过是碳的单质晶体罢了。还有那些五花八门的宝石,水晶是二氧化硅;欧泊是含有氢和氧的二氧化硅;祖母绿是铍铝硅酸盐矿物,因为含有铬而呈翠绿色,红、蓝宝石的化学成分不过是三氧化二铝,红宝石因为含铬而呈红色,蓝宝石因为含钛和铁而呈蓝色。虽然颜色艳丽,但杂质丛生,哪里比得上黄金的纯粹,还保值。”莫傅司唇畔噙着一抹微笑,这一丝笑意使得他苍白瘦削的脸孔散发出一种异常的光彩,简直比天上的星辰还要耀眼,英姿勃发里半点不见病容。

    温禧往他怀里靠了靠,轻声道,“只要是你送的,无论什么,我都喜欢。”

    莫傅司听到这话,抓起温禧的左手,送到唇边亲了一口,轻笑道,“戴上了我的戒指,这辈子你也别想跑掉了,我赖定你了,现在即使后悔也来不及了。”

    温禧摇摇头,安静地看着莫傅司俊美无俦的眉目,语气异常坚定和正经,“傅司,我从没有后悔遇到你,更不会后悔爱上你。至于嫁给你。”她有些羞涩地抿嘴一笑,“我从来都只敢在心底偷偷幻想一下,却没想到能有美梦成真的这一天。”

    莫傅司将温禧往胸口拢了拢,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低道,“傻瓜,跟着我这种没有未来的人,你这又是何苦。”

    温禧伸手紧紧抱着莫傅司,仿佛不这样,他就会随时消失一般,“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其他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傅司。”她的声音里又带上了哭腔。

    莫傅司叹了口气,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为了你,我也会尽量活下去的。”

    “你若是活着,我就活着,你若是不在了,这个世界对我来说也就完了,我是不会独活的。”温禧收了哭腔,语气淡淡。

    莫傅司神色复杂地望她一眼,长长地叹息一声,终是什么话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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