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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拥有墙的人,17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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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讨厌墙。从小就讨厌。要说没道理也确实没有。但勉强要搞现在流行的心理分析的话,你大概会说是因为一道白se的墙。比寂寞更白、更冷清的墙。异常得犹如生物般的墙。
那道墙像是一道视线,一路追着你,从童年、少年到如今你破四十大关,真待面临所谓生死的年纪,它还若有似无的,形成一种屏障,从来没有从你的生命远离、消逝。即使你已成为着名的诗的背叛者,还是躲不开那道墙。这麽说来,对墙的憎恶恐怕不是没有道理的。你仍旧活在对墙的忿怒与恨意之中。
那道墙的名字叫猫走。caalk。上头成天都有猫在走着。真的是有各式各样的猫,完全不明白怎麽会有那样多品种的猫类齐聚在那里。会不会有一天是一头老虎蹲在上头呢?彼时,y年的你居然有这般的期待。原来你是喜欢猫的。但那道白se的墙以突兀的姿态,彷如一种坠落似的,就卡在窗外,正对你的房间。
那时你j岁呢?应该已经满十岁吧。已经能够做出合理而具备逻辑的思考。应该你已经在一种制约状态,懂得礼貌,懂得判断情势。但那面墙,那面原来是充满各种痕迹、已经变得乌黑的墙,蓦然有一天就被刷成了白se。只是一个晚上,它就变白了。像是能剧里头nv人的脸。一张白se的脸。没有表情。只有极巨大的虚无。
那之後,你便晓得墙怪怪的。你跑去跟妈妈说。有什麽大不了?被你拖到房里的妈妈看了以後只认为你小题大作。但你知道那面墙不对劲。它怪异而强大。连同那些走动的猫也是,都是一种表情,眼神也像是相互复制。你知道墙跟日夜走着涌着的猫咪们都是不正常的。你得让家人明白这件事。
然而,从墙变白的那天开始,你的家产生倾斜与变化。原本温暖的光晕全都退散。慈ai的爷爷死去。nn变得古怪而暴力。总是陪着你玩耍的爸爸总是彻夜未归。还有漂亮又有气质的妈妈,变得邋遢、发臭,像是拾荒f,而且脸孔挂着歪斜的笑,犹如上头被砍了一刀,惨烈的伤痕,从不痊癒。
都是那面墙。白se的罪恶。你知道它就是。没错。就是它害的。而且它永远那麽白。并不是令人乾净的白。而是不知不觉凝视以後心情会在哪里变得灰暗,变得极其衰弱的,那种充满深刻的不祥的白。後来你的窗帘从不掀起,窗户也从不打开。你必须对抗它的入侵。对,入侵。你知道在黑暗之中,被无尽的无尽的黑包裹才是安全的。你不能被白se找到,你不能看到墙。同样的,你也不想跟猫有任何接近的可能x。不想。
但。现在你又看到了那面墙。就在峨眉街的小巷底。你低头,看了一下表。五点。你不敢相信居然会有这种事。那是会走的墙吗?还会跟踪?不,不可能的。你已经离开童年许久、许久了。就是猫,你也好长一段时间没看过。在那麽久的岁月以後,一定是眼花。你摇头失笑。转身,你极其用力的转身,否则会再也离不开那面墙的吧。而墙等在你的後头。背脊处不只发凉、颤栗,更有一种被钻孔的感觉。
它看着你。你知道。宿命般的眼神。一种白se的眼神从你的尾椎迅速地爬上後脑勺。发麻。你觉得世界飞快退去。像是那部关於母和救世主的电影,事物神奇异常地滑进、移出。你的身僵住,不得动弹。好像有个什麽被chou走。内有个重要的晶p突然烧掉了。糟糕的是你并不知道那是什麽。它就是从里面被搞坏了。很遗憾。於是,你当机。你停在那面白墙前,脑袋溜过许多画面,都是那个破碎家庭的最後时光。最後惨澹的模样。
你总是想逃开。你必须逃开。
後来。可以典当的东西全都消失。原来明净、幽雅、光亮的房子变得肮脏、乌黑,像是有人在里面用排泄物仔细、安静而执着地涂上好j层一样。没有一个地方、角落有遗漏。那简直是绝强的意志。到处都有裂痕,臭味和怪形怪状的物品。腐坏。一间腐坏的房子。人也是。nn愈来愈老,却怎麽样也不死,虽然她再也不能打你,但她的嗓门特大,一嚷嚷起来,天上如果有雷神在沉眠也会被惊醒的吧…你有理由怀疑家中的玻璃老是布满蜘蛛网纹,就是nn喊的。事实上,你蛮确定。爸爸呢,你看见他的次数渐渐数得出来,从一天一次到j周一次,最後j年,平均下来不超过十次。妈妈,哈,哈哈,妈妈,你的妈妈变成拾荒之人。她从外头捡回来各式各样的废物,牢牢地,紮紮实实地塞满整间屋子。罐头,纸屑,y,箱子,保特瓶,床垫,电视,……到头来连你的房间都要被牺牲。
你设法让什麽话都不听、着魔般的妈妈知道应该把书放到你的房间。你也试着整理、归纳一叠又一叠丢进来的书籍。你真挖到了不少宝。可惜岛国并不流行版本的差异x,否则真能大刀阔斧的削它一大顿呢。不过你到底还是做起小小的二手书、绝版书生意。有些书来来去去如教科书,或者一些稀罕少见的诗集、论文之类的。
这麽一来你亦清掉不少库存的垃圾。书中有h金这事你早早就明了。你在学校附近张贴代寻书f务的手写广告d。还真有学生、教授来找你买,甚或也有附近家庭主f要替孩子进一些便宜的课外读物。但你很不喜欢那些欧巴桑。她们像是纡尊降贵般,以一种不知道怜惜多些还是嫌恶多些的眼神瞅着你的背後。好像後面有个什麽可以扔给她们极大的惊吓与娱乐。你晓得附近的人都说你们家是鬼屋。
当然俗称小本的hse小说更是财源滚滚,尤其是西装笔挺看来特别正经的男人们。你早在什麽十大书坊、皇冠租书以前,就动起这方面的念头。你猜测那些ai读se情的人必然不愿收藏,以免被家人发现。那时可不是现在。要多少a书、av,什麽尺度的,无的,人兽的,强j的,什麽都好,无论是哪一种将x下降到丑恶层次的东西,都可以随意从网路下载,一指搞定。因此你喊出五元一本隔日还的口号,让周遭一带的男x成人趋之若鹜,既免去被q子、小孩翻出的意外,又能以低廉价格享用狂野、刺激与各种变乐趣。
而真正对你产生巨大改变的还是:读书。你什麽书都读。你累积得很快,读的书也杂,而且又必须理解那些知识份子的术语与领域。你从卡夫卡到傅柯,从佛洛依德到大江健三郎,从铃木大拙到萨德侯爵,从史记到诗学,从拉伯雷到巴赫汀,你一律y吃进去。而很多,很多,其实你必须等到日後,等到重读时才能碰触到那些书写者的核心概念。但无论如何,至少别人要你找书,你j乎无所不知。而庶民x的部分,举凡武侠、科幻、冒险、推理、言情等等类型小说你一概没放过。你知道什麽书可以卖给什麽人。
升到国三的时候,你替那些混吃等死骗毕业的大学生代笔写报告。一篇一百元。一千字到三千字以内。换算下来,十个到三十个字一元。对你来说很有赚头。印象中最大笔的应是有人出了三千元要你写五万字。没问题啊。你这方面做得很好。他们s底下还有个敬称呢:少年枪手。好笑。到你踏入大学时,还发现自己的少作正静悄悄躺在学问的殿堂──其实更像坟墓──评语大抵是观点特出,充满创见诸如此类。真好笑。一个国三生的论文。
直到离开那个家为止,你都尽可能勉强维持住一个可以睡觉、吃饭的场所。像窝在洞里的某种y暗的野人。咬着字与神秘火焰的野人。那些书如同神秘的火焰。没错。那照亮漫漫长夜还有无尽的孤寂。你孤独的中央点,有火焰,光与热,漂浮着。它们带领你离开寒冷,离开寂寞,离开正破碎与堕落的什麽──而你无能阻止。还有,是的,离开那道墙。
为了离开。你必须提早成熟,必须提早张罗所谓未来。什麽叫做未来。未来就是躲避疯狂与肮脏与咆啸与可怕的恶臭。绝对禁止堕落。绝对禁止。而你不断超前,超前同学,超前老师,超前你所处的现在,你是一只没有来源的箭矢,你是一颗飞行的苹果,你将往前而去,而前方,前方等待的是你,你所规划的,明确的房子,明确的婚姻,明确的秩序,明确的光亮,啊,光亮。你这辈子都在试着走进明净的场所,走进光亮。你是个渴光的男子。
终於,现在你是一家出版社的主编。并且暗暗写着少数人读的诗。
班雅明说:人类是凝视着过去,倒退着走入未来的。你不知道有多讨厌这句话。往事都是不存在的。你说f自己相信这一点。让它们灰飞湮灭吧,让它们处於消逝的那一头。你狠狠地掷开,狠而无情的。那就是你。
那个叫破玻璃的nn,那个不见踪影的父亲,那个垃圾般的母亲,滚他们的蛋吧,滚他们的。你要永远、永远地背对过去,不予凝望。但你,你做得到吗?难道班雅明的话不正标示了你之所以为你的道理?无可否认吧。那是一句你无可否定的话语。深刻得不像话。你不懂是怎麽样一颗心灵才能有如此的谛观。
你就像站在一叠纸上。一张又一张写满你(事件、验)的纸在你脚下。薄薄的纸,薄薄的往事,却构成你,构成你无从逃避的现在。你脚下的历史。你就是你的过去。你怎麽能否定自身?你怎麽能?
而你做这麽多,一切从逃离那道墙开始。但它这会儿不就在你背後?你又能躲到哪里去?你说,你能到哪里去?你如同一个漂浮的定点,一直在大海中摆荡,以为自己乘着风l到了远处。但事实是悲惨的:你从来没有离开。你始终停留在那面墙之前。还有比这个更讽刺的吗?可以的话,你想就此闭上眼睛,陷入史无前例的长眠。深深的,跌到无se而柔软的深渊,不再苏醒。可以的话。而这是多麽的奢侈啊…
那面墙成为你写诗的根源。应该在更早以前,你就意识到这个动机吧。你最後一次看到那面墙,是预备离开垃圾集散地般的房子的,那一天。最後一眼。你刻意不绕过房子。你只把房间里头堆到天花板的一綑又一綑的书搬开──现在想想啊那j年的时光居然没有因为狂风或地震把书摇下而被压死可真是奇蹟──打开尘封多年的窗,那像是打开一只y暗的眼睛。房子的眼睛。对那瞬间的你来说,某个源头再也不能封锁你了。你对着它笑。
你看到那面白墙。
还是一样的白。不可思议的白。纯净,无暇,有若仙nv的脸。即便你没真的见过仙nv或者天使。但相信所差不远。对,天使的脸。但你很清楚那样被奉为圣洁的脸对你,对你,却是地狱。过了这麽久,至少好j年的时光,从国小到大学,那道墙从来没有变脏,没有腐朽。唯一的差别是没有猫咪在上面走了。它简直是一张不老的脸。永远千娇百媚。不。它是永恒的清纯。永恒多麽接近於咒诅。没有刻痕,没有伤痛,甚至,甚至没有岁月。它不曾被什麽动摇,粉碎,击刺。或者即使有东西企图磨蚀、凿裂它,也无从动它半分。它就是力量,它就是存在。
即使如此,你还是嘲笑它,用力地对它倒出你所有的笑声。
而现在。它却在你後头。似乎,似乎无论你做了多少,它就是不放过你。从背对到悖离。你把所有学到的东西都架在你的身外部。你是弩。威吓着所有企图亲近你的人。你决绝走向孤独。你一再地拆除诗,拆除形式,你设法消除,消除边界,消除表面。最好是连自我也消除。你那庞大得无处可以躲藏的自我。你惊吓过度、早已终止的童年。你的侏儒。你的奥斯卡。
哦。奥斯卡。跟德国的历史深深结合的奥斯卡,可以唱碎玻璃、自诩为耶稣、想要停止长大便停止、想要重新长高变长高的击鼓男孩。均特˙葛拉斯笔下的侏儒。你也有一个吗?你也有一个隐藏着异能在动荡的年代挣扎求生的侏儒吗?你也告诉过自己禁止长大?你已经停止,或者说终止在那个点上了吗?那是事实?抑或你自行构筑的伪装?哦,奥斯卡。
而你最想唱破的,应该是那面墙吧?不是吗?你应该用尽x腔、腹腔的所有力气,磨利你的声音,把背後那个生物,那块怪物,切割,变细,直至粉碎,不是吗?但更重要的根本命题是──
你应该转过身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