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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被迫选择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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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巨响,荣秘书狼狈地退到墙边,嘴角渗出了血。
魏冠恩怒目圆睁,「到底是怎麼回事!?」
「少爷前些天就有轻微的感冒症状……我不知道是发病前兆,所以没有放在心上。医生说……说是颈子上的撕裂伤引发细菌感染,所以才会……才会突然……」
荣秘书支支吾吾地说着,还偷看程子言一眼,不自在地撇开视线。
程子言全身倏地一冷,听不到任何声音。
张震霖颈子上的伤……
魏冠恩烦躁地转过头问朴牧师:「情况怎麼样?」
「顺利的话,急x神经症状会在叁到四个礼拜自动痊癒,但是病况会在这两周发展到最糟糕的程度,必须……有心理準备。」
魏冠恩瞇起眼睛,「什麼意思?」
「格林巴利的致死率并不高,但是祁夫人就是……所以……」
荣秘书道:「那捐赠的事该怎麼办?真的只能这两天做了吗?」
魏冠恩怒道,「你在开玩笑吗?都已经这样了还要捐?」
「那是少爷的意思……」
「朴牧师,你的意思呢?你不会动这个手术吧?」
「……」
朴牧师的沉默让魏冠恩从脚底冷到脊髓,「张震霖是个神经病,你们也是神经病?」
朴牧师意有所指地看了沉默不语的程子言一眼,「这条生命是谁的,就该由谁自己决定。」
「我他妈不管是谁的!」魏冠恩气急败坏,「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一群疯子!」
朴牧师和荣秘书看向程子言。
程子言终於说话了,「是……张震霖的意思?」
荣秘书面有难se地点点头。
「……」
程子言有些茫然,他看看荣秘书和朴牧师,再看看魏冠恩,为什麼他们的表情像在等他做决断一样?
……他有什麼立场和权力决定这种事?
「……」
程子言一步步后退,像失了魂魄般离去。他的脚步虚浮,如踏在水上,无助而不知所措。
『透过治疗,通常一个月就可以恢復。』
『这次她没有完全康復,叁个月后虽然症状减轻了,却没办法再下床走路了。』
『她死了。』
死了……
程子言觉得自己的血似乎被chou空,什麼都感觉不到了。
他不应该遇到这种事。父亲受伤,情人病危,应该都是别人的事,应该都是只出现在新闻上、那种离自己非常非常遥远的事,为什麼会被自己遇上?
恍惚间,他回到了父亲的病房。此时只有妈妈陪着爸爸,房裡很安静,他们正小声地聊着天。
爸爸受伤时一定是想着q子、想着孩子的……张震霖在做决定时,可有想着他?
「啊,回来啦,还好吗?」
普通的语气……想来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发生什麼事吧。
程子言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这种事也压得下来吗?
「子言?」程妈妈小心试探道:「你脸se好差,发生什麼事了吗?有没有跟张震霖和好?」
「……」程子言在原地佇立了一阵子,才小声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做错什麼?……子言?」
程子言低着头不说话,眼神闪烁不止,一脸黯然。
「我喜欢张震霖……真的是那种喜欢。」
程爸爸和程妈妈齐齐一愣,p刻的尷尬后,两人安静地点头。
程子言心裡说不出地难受,「对不起。」
程妈妈摇摇头,「不用道歉。我们都知道。」
「……他对我很好。」程子言不敢看父母的表情,「就算我哭了,他也不会笑我,也不会看不起我,他很温柔,虽然有时候很兇……」
程妈妈忽然说道:「那是因为他ai你。」
程子言捏紧拳头,x口一阵一阵的疼。
程爸爸开口道:「子言,你没有错,不要再自责了。」
「……对不起……」
他的ai比不上张震霖,永远永远都比不上。
他希望能好好弥补对张震霖的愧欠,他希望自己还有机会,让那个一直都很孤单、却又无比坚强的人感觉到幸福。
他从没见过张震霖脆弱的样子。即使看不见,他也知道张震霖的心不再完整了。而那些伤,j乎一半是他造成的。
程爸爸摸了摸程子言的脑袋,「如果你想陪他就快去吧。他一定很需要你。」
程子言温顺地点点头,忽然身一矮,跪伏在病床旁边。两人吓了一跳,愣道:「做什麼?」
程子言紧握着父亲搁在床边的手,以额头相抵。他的身躯微微发颤,因为低着头,两人都看不到他的表情。
「谢谢你们……接受他。」
程妈妈不明白程子言何出此言,心裡隐隐觉得不安,说:「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程子言欣地笑了,站起身,眼裡全是道不清的情绪,「他的确……只疼惜我一个人。」
张震霖醒来时,身边只有荣秘书一个人。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觉得四肢麻木、腰椎处时而刺痛时而酸涨,难受得很。
「少爷,刚刚chou了脊髓y,医生吩咐您要躺四个鐘头。麻醉还没退,您也许会觉得不适。」
张震霖视线茫然一飘,想起了。问道:「还要多久?」
「一小时十五分。」
张震霖疲惫地瞇了瞇眼睛,「结果呢?」
「……您会好起来的。」
迂迴的回应,让张震霖一下明瞭了。但他神se无异,似乎早料到般。
「朴牧师怎麼说?」
「牧师说……『生命是谁的,就该谁自己决定』。」
张震霖笑了一声,「他不会去找父亲说教了吧?没用的,他必须照我说的做。」
「没有,牧师一直在病房外面守着。」
「嗯。」张震霖撇过头看向窗外,眼角餘光却瞥见荣秘书的注视,不禁问:「还有什麼事吗?」
荣秘书踌躇着,yu言又止,「程子言……在外头。」
张震霖脸se一变。
「魏少爷不准他进来,所以在外面拦着。大概一个多小时了。」
「……」张震霖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他来做什麼?」
荣秘书意有所指地说:「他哭了。」
「……」
「少爷,请他进来吗?」
「不!」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张震霖压下情绪,说:「等……等我能起身时再让他进来。」
「是。」
两人过了相对无言的一个多小时。
身上的麻醉全退了,张震霖自行坐起身,荣秘书拿了枕头枕在他的背后。不知为何,张震霖有些不敢直视荣秘书的眼睛,他不习惯被手下的人看透,那会让他浑身不自在。
「少爷,请他进来吗?」
张震霖无言挣扎了一下,嘆气,「嗯。」
荣秘书退了出去。等到房门再次开啟,张震霖觉得心臟j乎要跳到喉头了。
为什麼要回来?现在回来,他又该怎麼选择?
他说什麼都不能放弃父亲,那毕竟,是他的父亲……
他明明都做好準备了。他明明,已经决定好了的。
程子言从外头进来,轻轻掩上门。然后就站在原处不动了。
「……」
张震霖绝对不会忘记眼前这张脸。在他的印象中,程子言是那样柔弱,但他现在看到的不仅只是一双哭肿的双眼,那双眼中还透着自我压抑的镇静,以及不容忽视的决绝。
他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陌生到……让他的心隐隐作痛。
「明明没有多久,但我总觉得好久没看到你了。」
张震霖愣了愣,x口闷顿,「……是吗。」
程子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到床边的椅子坐下。他有些失神地凝视着张震霖的病f,问:「脊髓穿刺很痛吗?」
张震霖摇摇头,「不会。」
「这样你都不觉得痛,那怎样你才觉得痛呢?」
张震霖看了程子言一眼,他当然听出程子言的弦外之音,但还是答道:「打麻醉就不痛了。」
程子言垂下眼,红肿的眼眶又s了一圈,呢喃:「……可是我好痛。」
张震霖x口一紧,下意识想去牵程子言,却发现放在身侧的手虚软无力,像有千万根针在扎一样,又痛又麻,连移一根手指都难。
他知道自己发病了。现在是四肢,不知何时,瘫痪会慢慢蔓延到躯,麻痺整个咽喉,以及心臟。
张震霖看着程子言泛红的眼角,以及因为低着头而向着他的柔软髮旋,心底怜ai氾滥,但他却连揉揉髮丝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身还好吗?」张震霖强打起精神,说:「我吓到你了。」
程子言揉着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话气你,但是我真的很难过,我不想搬出去,我想跟你在一起,你去哪,我都想跟着你……」
「地狱也是吗?」
程子言点点头,「对。」
那句问话其实只是掺着少许试探意味的玩笑话。张震霖没想到程子言竟答得这麼认真,而且毫不犹豫。这下,倒使得他接不下话了。
他静静凝视着程子言,发现程子言只是不停揉眼睛想止住泪水,一丝害怕犹疑的情绪都没有。
他忽然有点想笑,「你傻了。我不需要任何愧疚与同情。」
「……」
程子言好一阵子没有说话,他咬得嘴唇泛白,眼泪又扑簌而下。
「我不是……」他哭得很小声,chouchou噎噎的,眼泪直直落,「我才不是……同情你……我、我跟立天哥一点关係都没有……你却一直误会、我……」
「……」
「相信我……」
「……」张震霖闭上眼睛,像是要阻绝令人伤心的事。
程子言心慌了,张震霖第一次这麼明显地拒绝他。「我知道、之前……让你很伤心……是、是我……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怪你……是我不够理智,我不成熟……但我跟立天哥真的没有怎样,我只喜欢你,我只依赖你,我真的没有找他帮忙,我也不曾想过……你相信我……」
张震霖看向窗外,任程子言独自哭泣。程子言哭得泪眼婆娑,c红从脸颊蔓延到脖子。
见张震霖不为所动,程子言心裡升起一丝怨懟。
「那时候你明明说要我跟你走,你明明这样说过的……」
「……」
「我想跟你一起,到哪都一起,我会跟着……你相信我……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我─…」
「子言。」张震霖打断他,「……别说了。」
不忍看程子言受伤的表情,张震霖有些狼狈地避开目光。那一夜是他失心疯了,如果再重来一次,他也无法保证自己忍得住。而且也因为这一次,让他意识到自己才是会让程子言陷入危险的那个人。
他真的怕,怕自己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也怕这只跟着感觉走的小笨蛋会因一时的愧疚而衝动,至时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他已经自s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程子言根本什麼都不懂,他更不能利用他的单纯无知来安抚自己受伤的心。这是他ai的人,是他不计任何代价与后果也必须保护的人才对─…
突然,床的一边猛地往下沉。张震霖不稳地偏了偏,下一秒,程子言不由分说地爬上c,还y挤出一个位子缩着,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
张震霖心底五味杂陈,他有些排斥,但当程子言温润的温从麻痺无力的手臂流到心臟时,j乎压出病的x口瞬间舒缓不少。他知道自己骗不了自己,再聪明绝顶的脑袋永远骗不过心。他需要程子言,就像鱼需要清澈的水,c木需要丰饶的土一样。
只要他还想要活下去。
看着程子言,张震霖忽然回想起麻糬脸柔软的触感。
「你……真的太任x了。」
程子言见张震霖的表情有些软化,乾脆大着胆子倚在他身侧,小脑袋不断往那宽阔的x膛裡钻。他察觉到张震霖的身瞬间僵y了,但他不在意,儘管他真的很希望张震霖能完全不记前嫌地拥抱他,但张震霖的自尊心这麼强,愿意再相见已是万幸了。
所以他不能难过,也不能因为张震霖表现出来的疏离而打退堂鼓。他们俩人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先退一步。以前总是张震霖在让他,现在应该换他──……
等等。
程子言的视线落到张震霖置於身侧的右手上,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他有些胆怯地抬起脸,巍颤颤地问:「你的手……手不能动吗?」
「可以。」
「那、那你摸摸我。」
「……」
「快点!」
张震霖嘆口气,顺着话举起手,轻轻放在程子言的脸颊上。
「……」
他神se自若,手掌如以往宽大结实,程子言却感觉出了什麼,心臟一下缩了起来。
「张震霖……」
「嗯?」
「你是不是……是不是……」
程子言不敢再问下去了,他紧紧抱住张震霖微微发颤的手臂,内疚与哀慟席捲而来,忍不住痛哭失声。
张震霖闭上眼睛,伸手轻轻揉着程子言发烫的后颈,缓缓将人揽了过来,额头抵着额头。
「对不起……」程子言止不住地哭嚎,「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係。」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程子言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麼。他说不出我ai你,因为他的ai比不上张震霖。
只有张震霖……才有资格说那叁个字。
张震霖吐着气音,语调藏不住怜ai,「……真的,没关係。」
他小心翼翼地搂着程子言发烫的身,一夜无眠。
夜半时分,程子言趴在床边睡着了。张震霖靠着枕头,盯着对面墙上的时鐘。
他将手放在程子言绵软的髮丝上,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抚摸,有些失神,又像在想着什麼。直到魏冠恩和荣秘书轻巧地开门进来,他才缓缓移动视线,淡淡地看着两人。
魏冠恩瞥了程子言一眼,问张震霖:「你决定的怎样?」
「……」
张震霖闭上眼睛,重重吐一口气,收回抚摸着髮丝的手。
魏冠恩的脸se瞬间全黑,他恶狠狠地怒瞪张震霖,j度开口,但话到了嘴边却吐不出来。最后他红了眼眶,啐了一声掉头离开,还狠狠甩上门。
荣秘书轻巧地撑住门板,再缓缓带上。他难过地凝视张震霖,无言以对。
「替我好好谢谢魏冠恩,也替我照看他。」张震霖抚摸着程子言的髮,低声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和他能成为这种特别的朋友……也是有原因的。」
「少爷……」
「所以我会做的事,魏冠恩也可能会做。」
荣秘书不甘道:「程少爷就不会。」
「你怎麼知道?」张震霖顿了一下,改口,「是,他的确不会。」
荣秘书紧紧握着拳头,眼眶泛酸。
「朴牧师怎麼说?」
「……他没别的表示了。」
「嗯。」张震霖细看着程子言的脸蛋,像要把所有的细节印在脑海裡,「那就明天下午动手术吧。」
「我……」
「答应我。」
荣秘书撇过头,咬牙,「是。」
张震霖撑起身,动作却比平时缓上不少。荣秘书以为他是忧心吵醒程子言,箭步上前相扶,却发现张震霖根本使不上力。那强健的肌r线条依然明显,神经的瘫痪却超过了肌r崩解的速度。
「少爷……」
「只是有些晕而已。」
看着张震霖明明无法精确地控制动作,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倚在程子言身边,荣秘书心裡的酸涩再也压不住,一滴清泪落在洁白的地板上。
张震霖发现了,「哭什麼?」
荣秘书狼狈地藏起脸,「抱歉,少爷。」
「说好了,就是明天下午两点。听明白了吗?」
「……明白。」
荣秘书无声退出病房,关上房门前,他最后看了房内一眼。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疼惜ai人的男人。而是一抹孤单的灵魂。明明被ai着,却还是孤独清冷。
他知道,那被囚禁了二十年的灵魂……至今从未踏出牢笼一步。
这一夜,荣秘书没有离开。他西装笔挺,面容却万分憔悴,像斑驳的白雕。当鱼肚白渲染了天际,他清楚听到病房裡传来一阵s动,接着,程子言神se慌张地衝出房门,与正要进房的他撞个正着。
程子言整张脸都白了,语无l次,抓皱了他的衣袖,「张震、张震霖、他……他……」
荣秘书往裡面看,就见张震霖神se痛苦,呼吸异常急促。他衝上前按下床头的呼救器后,立刻抓住程子言将人往外拖。
程子言拼命挣扎,大叫,「你做什麼!我张震霖!我要去他那裡!」
荣秘书将人压在病房外的塑胶椅上,用身挡住程子言的视线。「少爷不会希望你看到他那样子的。」
医生护士很快就赶到了,一阵吵杂后,张震霖被推了出来,往电梯的方向赶去。他半张脸都罩在半透明的呼吸器下,刚毅的轮廓模糊不清。明明只隔一张病床的距离,程子言却有一种离他好远的感觉。
两人跟着医护人员快步走着,一名护士从远处奔来,将手术同意书递给主治医生。
医生边跑边对荣秘书说道:「病患有急x呼吸衰竭的状况,必须进行气切手术,你是病患的家属吗?」
「不是。但……」
医生不理荣秘书,又转头问程子言,「你呢?你是吗?」
程子言被混乱的情况吓着了,完全不知怎麼回答。荣秘书道:「他可以算是张震霖的关係人,不过他──」
电梯裡还有其他人,进了一张病床和医护人员后就没空位了。医生正急着要让程子言签字,电梯裡的护士忽然大喊:「医生!」
叁人往裡面看去,就见原本已经半昏迷的张震霖努力拉回意识,自行掀开呼吸器,艰难道:「我签。」
医生立刻掉头进入电梯按下关门键。张震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得用气息对荣秘书说:「照顾……子言。」
「……」
电梯门掩上后,风暴瞬间散去,周遭安静到针落有声。
程子言发着愣,荣秘书似乎也在平復心情,电梯叮了一声,才瞬间清醒。他按下下楼键,两人抬头看不断变换的数字。
程子言哑声问:「那个同意书……我不能签吗?」
「可以。」荣秘书闭了闭眼,「但少爷不会让你签的。」
「……」
是啊,张震霖绝对不会让他签的。张震霖一直都是这样,自己担着,偶尔怨愤,偶尔迷惘,却不曾示弱过。
也不曾……完全无条件信任着谁过。
他好希望张震霖把一切哀痛j给他,一瞬间也好,让他深刻会他心上的重量。但张震霖却连万分之一也不愿意分给他。他知道自己救不了张震霖,他很早之前就有自觉了。
只是再一次明白时……他还是觉得x口痛得恍若被亲手撕碎。
门叮一声开了,程子言虚浮着脚步踏入电梯。无助不断膨胀,好像要破x而出。
「气切……是什麼?」
荣祕书无神地答道:「在喉咙开个洞,让人能用机器呼吸。」
程子言盯着镜子裡的自己,想像手术刀划开自己的咽喉。刺骨的寒意从脚跟窜起,一路入侵骨髓。电梯开门后,他j乎是被荣秘书撑着朝等待区走去。
手术才进行二十分鐘,魏冠恩就闻讯赶来了。他脸se煞白,眼眶红了一圈,似乎是刚哭过。他张望了一下,最后选择坐在程子言身边紧紧挨着,什麼话都没说。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电脑显示手术结束,张震霖被转往恢復室。荣秘书显得异常冷静,定定地盯着解释病况的医生,也不知是否真的听进心裡了。
「气切手术很顺利,之后将转往加护病房。但他的病情恶化得太突然了,而且凝血不全症让情况难以预料。这两天是关键期,估计今天晚上是病况最恶劣的时候。」医生说了一长串,又补充一句,「我们会尽全力救治的。」
荣秘书呢喃:「今晚……吗?」
程子言迷茫无措,盯着地板,没有任何回应。
两天前,张震霖明明还站在他面前与他说话。两天前……他们明明还做ai了。
这是怎麼回事?
『是颈子上的伤引发感染。』
那个伤……不就是他造成的吗?
他还记得牙齿撕裂p肤的触感,他甚至隐约记得血的味道。
程子言浑身发冷,眼前白光一晃差点昏厥。
「没事的,别担心。」魏冠恩拉过他紧抱着,咬牙说:「不是你的错,张震霖能撑过的,你要相信他。他会回来你身边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是吗,张震霖会回来吗?
回来之后……然后呢?
天花板上的白灯好亮,照得他头脑晕眩。好像有g力量在撕扯着意识,要将他拉到冰冷的地狱深处。程子言努力眨着眼睛,想要chou回身的主控权,视线却被强光晃得无法聚焦。
「是我……我……」
「什麼?」
程子言忽然身子一软,整个人像没生命的布偶倒了下去。
「程子言!」
眼前的世界迅速崩解,周遭的声音也像闷在水裡,朦朧不清。他最后的印象,是魏冠恩泛红恐惧的眼神,以及荣秘书转身离去的背影。
当程子言再次醒来时,人坐在加护病房家属休息区的沙发椅上。强烈的白光s进瞳孔时,回忆一下全挤进脑袋,让他瞬间回想起一切。
他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魏冠恩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他醒了。
「你还好吧?」
程子言没有应声,只是缓缓移动视线看向他。
「你昏了两个多小时,我想你应该很掛心张震霖,所以就没让你睡病房了。他的状况算是稳定下来了,没有恶化的趋势,但还要再观察。不过总来说挺好的。」魏冠恩伸手揉揉程子言的瀏海,「你呢?有没有哪裡不舒f?」
「……荣秘书呢?」
「不知道,手术结束后就闪人了。」魏冠恩脸se有些苍白,他第一次遇到生命j关的事,到现在心情还无法调适,「可能公司有……」
话还没说完,远处的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是荣秘书回来了。他淡淡地看了两人一眼,面无表情,拿着一份文件走到护理站。程子言吃力地坐起身,看到护士面有难se地与荣秘书周旋着。
「我马上请萧医师过来,请您稍等p刻……」
「我们没时间拖延。现在马上。」
「可是……」
两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荣秘书如此冷漠的模样,不禁心生疑h。魏冠恩拍了拍程子言,示意他坐着休息,自己起身往护理站走去。
当看清楚柜台上的文件时,魏冠恩整张脸都绿了。
「这是什麼?」
荣秘书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中止医疗意愿书。」
「你、你是什麼意思?现在要做什麼?」
「我要带少爷出院。」
「出院?医生有说可以出院吗?」
「没有,所以我才会出示这份文件。」
魏冠恩一把扯住荣秘书的衣领,将人压制在柜台上,「你疯了!?你是存心想害死他!」
「是少爷的意思。」荣秘书任他抓着,伸手勾来文件,亮在魏冠恩面前,「少爷在疑似发病时就签好了,如果进展到明显危及生命的情况,他要主动停止医疗行为。」
「什麼……怎麼可能?为什麼?」魏冠恩面目狰狞,夹杂着惊愕与不敢置信。程子言也一脸楞然,像没听懂似的。
魏冠恩转头看向程子言,再看向荣秘书,瞬时明白了什麼。他又突然暴走,在护士们的尖叫声中狠狠欧了荣秘书一拳。
「张震霖发疯!你也跟着发疯吗?啊!?」他出拳之狠,完全没有人敢上前阻止,出完了拳又动用了腿,将人往死裡打。一名护士赶紧按下通报钮,不到j秒的时间,叁名保全便衝了过来试图压制他。
程子言瘫坐在位子上,他已经说不清内心是什麼感觉了,甚至连绝望都感觉不到。
魏冠恩被保全抓着,还奋力朝荣秘书踢去一脚,「你就是个王八蛋!背叛祁家的下j僕人!没有脑子!废物!」
荣秘书被打的满口是血,用衣袖擦了擦,说不出的狼狈。
「是……少爷的意思。」
魏冠恩动作一顿,突然甩开保全往加护病房跑去,眾人见状,连护士都扑上来挡住他。
他失控地大吼大叫,疯狂捶加护病房厚重的隔离门,「张震霖!你给我出来!你有想过程子言的感受吗!?为什麼你就偏要为不ai你的老头去死!混蛋!你给我出来!出来!出来说清楚!」
一名保全忽然扣住魏冠恩的脖子,奋力将人往外拉。荣秘书站起身整了整衣f,转头对呆愣在护理站裡头的护士问:「萧医师什麼时候会来?我们有s人救护车,文件也合乎规定,可以马上作业吧?」
「我……这……」
「荣秘书!王八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荣秘书神se冷静,目光如溪水般清澈,瞳孔却微微颤动着。他不敢看魏冠恩,更不敢看程子言,他无法想像那个受了太多打击的人儿此时是什麼表情。
忽然,他感觉到衣角被轻轻扯了扯。转头一看竟是程子言。他心口一凉,差点就要下跪道歉。
程子言目光黯然,灵魂似是散了一半,没有任何生气。他的声线如薄丝,轻轻一吹就会飘散。「张震霖……要去救爸爸吗?」
「……」荣秘书抖着唇,说不出话。
程子言捏着他的衣角,:「我跟他说好了,不管到哪,我都会跟他走……所以……也带我去吧。」
「……」
不只魏冠恩停止了挣扎,连荣秘书也傻住了。
程子言不断呢喃,视线飘移。「张震霖去哪……我就去哪……我……」
没关係,他不怕。只要有张震霖在,他就什麼都不怕。也许张震霖心裡最重要的并不是他,但他却是张震霖最疼惜的人。瞧,在很久很久之前,张震霖不就把他的后半生都安排好了吗?
即使要走,张震霖最掛心的、唯一掛心的……也只有他……
难怪他的心……一点都不痛。
荣秘书置於柜檯上的手突然一滑,带下四处飘散的文件纸张。他清冷的面容渐渐g裂,眼眶迅速泛红。
「你们一个一个……都在b我。」他苦涩地勾起嘴角,「我迎合你们每一个人,你们谁想过,真正要承受的其实是我?」
「……」
程子言盯着他j秒,弯下腰将文件一张张捡起来。文件上的签字苍劲有力,毫不拖泥带水。他认得,这的确是张震霖的字。
即使是签下这种文件……张震霖心裡也没有一丝恐惧。
「如果这份意愿书很早之前就签了,为什麼不在手术前就拿出来?」
面对程子言的问话,荣秘书痛苦地偏过头,不愿回答。
程子言神情麻木,身却瑟瑟发抖。「是张震霖j代的吗……把命留着,却不是为了活下去。」
把命留着,只是为了争取时间去救另一个人。
「……」荣秘书退了j步,无力地靠在柜台上。
程子言紧紧捏着文件,j乎要把纸张揉烂。他不断深呼吸,再深呼吸,最后仔细地把文件摊平,缓缓递给护士。
无所谓了,反正不管是丢下他也好,为他留下来也好,他都跟定了。
只是免不了……还是有点难过。
这时,电梯门又叮的一声打开了。一名头髮灰白、身形气质却挺拔肃穆的人步出电梯。程子言认得他,是祁家的那名老管家。那名管家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形容枯槁、气势却依然不减的男人。
男人一双狮子般双眸凌厉沧桑,黑洞般的瞳孔环视一圈,轻声开口道:
「我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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