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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无肉不欢第六章

作者:橘花散里        书名:无肉不欢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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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为什么?

    石头沙哑难听的声音在暗夜里越发清晰:“为什么,你连我都害怕?”

    “不……”我害怕的不是石头,而是自己心中的感情。

    过去的七年多里,每一天我都在反复告诉自己,这个世界是恶心的,禽兽是恶心的,林洛儿的身体是恶心的,我厌恶自己,厌恶得无法自拔,以为只有深深地躲在安全的地方,才不会受伤。

    我发誓要像最淡定的种田文女主一样,盲婚哑嫁,不去谈什么感情,只要对方是个好人,不会伤害自己,纳妾什么都无所谓,夫妻双方不过是责任所在,大家尽忠尽职,相敬如宾,彼此平平安安过日子就行。

    逃避成了习惯,恐惧成了习惯,年年月月,累积下来,每一样都深入骨髓。

    最终,我像一只疯狂的章鱼,找到个空罐子钻进去,在里面过着安逸的生活,以为这样就不会受伤。结果藏太久了,想要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子变得太大,已经没办法出来了。

    认为不爱就不会受伤的白痴。

    想爱的时候,已不懂如何去爱了。

    “或许,我是有一点点害怕,我也不知道如何表达感情……”我死命地搓着石头的衣角,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的感觉,觉得每坦白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的气力,我还是丢下所有尊严,艰难地说,“不要讨厌我,我会很努力地去喜欢你的……”

    石头僵了一下。

    “喜欢”怎能用“努力”做前缀词?我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空气变得很凝重,时间静止,仿佛不会流动。黄铜帐钩松脱,半旧的帐帘垂下了一半,遮住毫无旖旎风情的两人。

    “我是知道的,”石头终于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在刺我内疚的心,“我从小就知道你是个戒心很强的人,只将我当朋友……或许是亲人,反正没有特别的稀罕,你和我在一起,格外照顾,不过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都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我觉得自己接到了死刑判决书。

    “可是没关系,我很早以前就不在乎了……”石头吻上了我的额头,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很低,仿佛在耳边盘绕,“你终究还是只信任我,在乎我。这世上多得是婚后才相厌的男女,也多得是婚后才互相喜欢的夫妻。你可以天天对着我,慢慢地喜欢……”

    我喜欢这个幸福的吻,里面有着暖暖的关怀,带来勇气。

    石头往下碰了碰我的唇。

    我虽没逃避,却还是有点不自觉的拘谨。

    石头松开了我,笑着说:“好歹你也是我爹选中的媳妇儿。就算笨一点,丑一点,差劲一点,也是没办法的。既然你都孤男寡女没清誉了,我会负责娶你过门的。”

    我感动得当场举爪发誓:“我一定会知冷知热,持家有道,做饭绣花打扫喂猪养娃样样都做!”

    石头问:“还有呢?”

    我想了想,继续发誓:“尽量三从四德,以夫为纲……”

    石头再次问:“尽量?算了,还有呢?”

    我结结巴巴道:“要……要听话。”

    石头不高兴地敲着我的脑袋问:“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给打懵了。

    石头怒道:“是不能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红杏出墙!”

    我赶紧否认:“这种事情我连想都没敢想。”

    “谅你也不敢,”石头冷冷“哼”了一声,命令道,“你发誓,以后只准努力喜欢我一个人!”

    “我发誓,这辈子除了你谁也不要。”

    他说什么我就应什么,都快变成应声虫了。后来我觉得有点不对味,顿悟道:“你呢?”

    石头大爷正翘着二郎腿,享受翻身农奴的待遇,指使我做这个做那个,闻言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回答:“这个嘛,我……”

    他忽然停住话语,直直盯着窗外,手迅速按住柴刀。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吓得差点尖叫起来。

    有一个黑糊糊的人影,正隔着破烂的窗户,透过缝隙,看向里面。

    梦境

    石头动了杀机,他拔出刀,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去,欲将那鬼鬼祟祟之人擒下。

    屋外却传来呵斥声和砖瓦落地声,人影转瞬而逝。推开门时,却是隔壁那个蓝衣人披着件白色单衣,散着头发,提剑站在走廊上,迟疑地对我们说:“似乎有宵小窥探,我一时犹豫,便被他迅速逃跑。”

    石头将蓝衣人细细打量了番,换上无所谓的笑容,大大咧咧地说:“是啊,想不到老虎坑的毛贼还真多,幸好有大侠出手搭救,否则非得吃个大亏,这年头官府只收钱,不理事,被偷了东西也没处说理去。”

    “在下也帮上什么忙,那家伙身手不弱,恐怕不是普通毛贼,丢了财物倒是小事,最怕谋财害命的家伙,出门在外,还望小兄弟小心行事。”蓝衣人客气了几句,举止落落大方,很有风度,然后回了自己房中。

    石头站在门口犹豫片刻,高声唤来店小二,塞了两块赏银后吩咐:“我肚子饿,我夫人畏寒怕冷,脚凉便睡不着,你找厨房给做碗肉粥,再送个火盆来。”

    店小二掂掂手中银子分量,眉开眼笑地应了。约莫半个时辰后送来一大锅肉末熬的粥,和一个黄铜火盆加几斤粗炭。石头将粥先递给我,我没吃宵夜的习惯,只吃了小半碗,他将碗中剩下的稀里哗啦全部送进自己肚子里,然后抹抹嘴,从布包里取出那堆武功秘籍,从中拣出看过的那一本,重新快速翻了次,然后撕开,一页页丢入火盆中。

    火星遇上纸,迅速卷起来,瞬间将其吞噬,将我骇了一跳,急忙扑救,喝问:“你在干什么?”

    石头警惕地窥了眼窗外,打开我不安分的爪子,继续撕书:“若是被人知我们得了司徒雷鸣的宝藏,整个江湖都会不安生,与其被人惦记,不如彻底毁了,抹去证据。”

    他说得很有道理,我虽然心痛,但也不再强辩,眼睁睁看着他在书堆里挑挑拣拣,选出特别重要的几本,对着昏暗烛火默默背诵,背一页撕一页,世人垂涎的绝世武功秘籍就此化作片片黑灰,永诀人世。

    我红袖添粥,陪他读了半宿书,终于撑不住,顺手抽几本武功秘籍垫高枕头,昏昏入睡。梦里,大禽兽和龙禽兽齐齐出现,旁边还有一个放着烙铁的火盆,他们一个拿着鞭子,一个拿着超大号玉势,同心协力把我剥光了用粗麻绳绑在柱子上,大字型吊起,意欲蹂躏。

    我像蚯蚓一般扭动着身子,疯狂挣扎呼救,可是嗓子就像哑了似的,怎么也使不上气力。

    大禽兽客气地说:“龙兄你先请。”

    龙禽兽更客气地说:“还是南宫兄弟你先来吧。”

    志同道合,感情深厚的两只禽兽,很有绅士风度地互相谦让了许久,迟迟做不出谁先上的决定。忽然,小禽兽不知从何处跳出来,嘴角挂着灿烂的笑容,很真诚地建议:“你们可以一起上。”

    两禽兽大悟,拱手相邀:“阿冥,你也可以一起来,咱们玩4P。”

    “石头救命!我不要4P!”我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小禽兽温柔地说,“石头不会来救你了,他如今考了举人,娶了个乡下妹子,长得面如满月,唇若朱砂,丰乳肥臀,和天仙一般,又在乡下置办了几百亩良田,现在儿子都抱俩了。”

    我听得恍恍惚惚,一会见到石头在我面前指着鼻子骂:“你这个麻烦货,拖油瓶!害嫌害得我不够吗?以后卖给禽兽,不要来扯我加官进爵的后脚。”一会又见到石头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挣扎着爬过来道,“丑八怪,我不会丢下你的。”

    拓跋绝命从暗处转出,狰狞地笑着从火盆里拿出烙铁,在空中转了几条火龙,冷冷道:“你们抢走了我的宝藏,快快交回来!否则我就把你的小情人全身肌肤一块块烫下来。”

    石头急忙叫道:“武功秘籍都给烧了!没了!”

    龙禽兽也狰狞起来:“你从我这里偷的藏宝图,快快交出来。”

    我哭着摇头:“我没偷!我是撒谎的!”

    龙禽兽残忍地抓着我下巴,对石头威胁道:“如果不交出来,我便让黑儿陪她颠龙倒凤,行鱼水之欢。”

    黑豹咆嚎着点点头,脖子上金铃发出阵阵清脆响声,表示乐意为主人效劳,狠狠收拾狐狸精。

    石头依旧摇着头,没心没肺地叹气道:“没办法了,我有漂亮的乡下妹子就够了,这个丑八怪送你们吧。”

    龙禽兽便给黑豹喂了颗红色小药丸,黑豹立刻发情,以万雌莫敌的气势,竖起尾巴往我身上扑了过来。有个硬硬的东西迅速抵到了我的脑袋,蹭了又蹭,我吓到疯狂,亮出小獠牙,不顾一切地张口就咬。

    被咬的黑豹同学“哇”地一声,竟说起人话:“你这笨蛋,快松口!”

    我睁开眼,却见自己牢牢咬住了石头的手指,我在半梦半醒间恍惚片刻,含着热泪,嘴上力道又加了两分——这家伙居然要乡下美人不要我!

    石头用力抽回手,揉了揉上面的血印子,哭笑不得地说:“好牙口。”

    我彻底从梦中醒来,骨碌一下爬起身,发现身上多了床厚被子,脚边火盆里没有烙铁,满是黑乎乎的废纸屑,烤得整个人暖呼呼的,石头身边没有美人,书却少了三四本。我终于定下心来,擦擦额上冷汗,长长出了口气。

    “你做噩梦了?”

    “恩。”

    “经常做?”

    “一直都没有醒过。”

    随着雄鸡破晓,薄薄晨曦升起,妇人们在井边捣衣,发出阵阵喧哗,黄狗对挑担出门的小贩疯狂乱吠,我推窗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却见客栈门口,几枝早熟的腊梅已打出了黄色的花骨朵,上面挂着露珠。

    “天快亮了。”我重新掩窗,让黑暗隔绝美丽秋色,然后走到阴暗的房间角落,推推刻苦用功了一晚上的石头,“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

    石头揉揉被烟熏出血丝的眼睛,伸了个懒腰:“你这几天蹲在房间里不要露脸,更不要接近那个蓝衣人。”

    我好奇地问:“他是什么人?”

    “无论什么人都好,总归是江湖人。”石头低头笑了很久,男孩进化成男人时未蜕变的鸭子声,在寂静中显得特别阴险恐怖,有点像动画片里面那个要抓蓝精灵煮汤的格格巫,他低低地说,“两寸宽的细剑……”

    我有不好的预感,急忙劝他别乱来。

    “放心吧。”他笑着拍拍我的头表示安慰,那对带着杀意的冰冷眸子却让人不寒而栗。

    长期互相玩耍打闹的生活,让我经常忘记,他从来就不是一只听从命令的狗,而是一头长着獠牙的狼。

    弄假成真

    两寸细剑,杀父之仇。石头提起就咬牙切齿,眼冒红光,只恨不得将对方抽筋剥皮,噬骨吃肉。他再三叮嘱我不要乱跑被人看到后,拿了几百两银子出门,说要去贿赂镇上铁匠偷偷帮忙,用上等精钢打一把五十多斤重的厚背钢刀,约定后天取货。

    我孤身一人,在屋子里草木皆兵,看窗外人影晃动,觉得个个都是昨夜窥探之人,就这样心惊胆战地过了半响,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连着响了三下,我条件反射从床上跳起,在枕头下摸出菜刀,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喝问:“是谁?”

    店小二不耐烦的催促声传来:“黄家娘子,小的送水来了,你动作麻利点。”

    我愣了片刻,方想起石头投宿时报的名字是黄大虎,便隔着门缝看了眼,确认对方身份无误后,将菜刀插去腰后,做出低眉顺眼的小妇人表情,打开门接过那一大铜壶的热水和手巾,谢了又谢,还打赏了半两银子。

    店小二的表情立刻丰富起来,冲着我鞠了几次躬,露着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讨好道:“黄家娘子还未用早膳吧?小店有热腾腾的包子馒头油条,附近吕家店子里的香酥卷也是极好的,小的去给你买两个?”

    我帮石头要了十根油条和三碗豆浆,给自己要了白粥和咸菜,正要关门时,那个蓝衣人如赛车漂移似地忽然从转弯角出现,走了过来,站在我门口笑道:“姑娘,早啊。”

    他穿着半旧蓝色窄袖布袍,头发用同色软巾束起,腰间系皂白色宽腰带,扣着枚蝙蝠铜扣,乌木剑鞘上缠着两条黑丝结,通身无半点装饰。他五官看起来和打扮一样严肃,说话抑扬顿挫,正气凛然,让我忍不住想起《包青天》里嫉恶如仇的御猫……鬼鬼祟祟的我和石头,在他锐利眼神的审视下,如老鼠般无处遁形。

    “早。”我给他看得很紧张,便随口应了一声,慌慌张张地想掩门,

    “等等,”蓝衣人叫住我道,“你……相公可在?”

    我衡量二人武力差异,死也不敢说石头不在身边,便硬着头皮道:“他还未睡醒。”

    蓝衣人又看了我几眼,忽然笑了起来:“若小兄弟醒来,在下想请他去大堂喝杯薄酒。”

    “我会转告的。”余音未落,我立刻关上了门,远离危险人物。

    蓝衣人在门口站了一会,最终离去。

    我心神不定地等了半响,石头终于回来,我将蓝衣人那番话统统转告,石头也很是惊疑,不知对方相邀究竟是何用意,亦怀疑他是昨夜窥探之人,他琢磨再三,应下这场鸿门宴,要去调查情况。

    我反对,并使出撒娇、撒赖、撒泼等种种手段,试图让他卷包裹跑路,可是男人心里都有一个坚持和一条底线,是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而那场血海深仇,正是石头心里最敏感的那条线,一日未雪,他就永远不能平心静气地陪我过普通日子。

    最后,我放弃了,拿过易容工具,帮他把掉了几缕毛的假胡子重新补了补。

    石头坐得不太安分,他抢过我的手指,吻了吻,慎重承诺:“若他不是杀父仇人,我便立刻陪你走。”

    我问:“若他是冲着宝藏来的呢?”

    石头点点自己的脑袋,自信地说:“宝藏全在里面,谁也抢不走。”

    我苦笑着点头,收拾工具的时候,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又犹豫起来:“如果……他是昨夜窥视的那个人,知道宝藏落你手中,抓我去严刑拷打,逼你将武功秘籍统统默给他,怎么办?我觉得这机会蛮高的……”

    石头独行惯了,一时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死死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最后诡异笑道:“让你看起来没勒索价值就好了,易容工具重新拿出来……”

    我:“……”

    两个脑袋又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商量了很久剧情设定。石头对我登峰造极的狗血能力钦佩不已。

    半个时辰后,房中传来一阵摔盆砸碗劈凳子的混乱,伴随着男人骂骂咧咧的吆喝声和女人的尖叫声,我嘴角挂着块乌青,脸上肿着红色的五指山,一个被家暴后的可怜小媳妇,就这样新鲜模样的出炉了。

    “不贤不惠的妇人!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若再管闲事,我就休了你!”石头“怒气冲冲”地甩门去找那蓝衣人喝酒,走前小声叮嘱了一句,“你尽量找个人相伴,别落了单。”

    “快去快去,别露陷。”我送走石头,在窗口探头探脑地看了许久,见掌柜娘子从远处走来送油条,急忙坐在窗边,拿出金马奖影后的演技,回忆当年在龙禽兽处受的苦难,很快挤出几滴热泪,用绣花小手帕擦了又擦,不停抽泣,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掌柜娘子走到近处,放下食物,看着我皱了半天眉头问:“你怎么了?”

    我立刻拉着她,像竹篓倒豆子似地哭诉:“我那当家的好不要脸,家里小妾都三个了,还要到处逛窑子,我给他找的姑娘不合心意,便拳脚相加,动不动就威胁要休了我,这日子以后还怎么过啊?”

    掌柜娘子深有同感道:“男人都是这德性,怪不得你昨日给他找……我就想天下哪有不吃醋的女人?你还身怀六甲的,那家伙看起来年纪轻轻,长得也清清秀秀,怎做出这等无情无义之事?”

    我摸摸肚子,继续狗血:“父母之命,有什么办法?我们早就不同床了,他只恨不得我这黄脸婆早点死掉,改娶那只叫柯小绿的狐狸精表妹过门。”

    “这可不能便宜了他!”掌柜娘子恨得牙痒痒,当场教授驯夫之术,“男人就得大棒子打着,所有家当收着,平日里小意温柔地对着,蜜糖棍子一起上,才会服服帖帖。你看我家那色鬼,现在我要他跪算盘,也不敢说个半个‘不’字。”

    我一边点头一边盘算,石头的家当都在我手上,他身上大概就几十两银子,又给那群老姑娘吓着了,估计这辈子都不用担心他去青楼寻花问柳,只要小心乡下天仙妹子来勾引就好。

    掌柜娘子同仇敌忾地陪我骂了半天男人,还手舞足蹈地说了一堆市井粗话,那激动的语言和丰富的举例差点把我洗脑成功,以为石头真是负心寡情之徒,活该天打雷劈……

    “我去给你拿些药油,再将厨房里炖着的猪脚黄豆汤给你来上一碗,”掌柜娘子可怜地看了我一眼,叹息道,“那玩意最丰胸催奶,你得好好养着身子,待生个大胖儿子,便在夫家站稳跟脚。”

    我回忆梦中胸怀最少E罩杯的乡下美人,再看看自己还不到B的小飞机场,立刻擦干眼泪,发誓要多喝两碗,以防梦境成真。

    “你男人真混蛋!那么清秀贤惠的媳妇也舍得打!”掌柜娘子骂痛快后,匆匆甩下最后一句话,经过走廊时又和几个路过的女人碎嘴地议论起来,估摸我们夫妻不和的消息会传得很快,料想不会有哪个傻子用对方恨不得早死的黄脸婆来做威胁。

    我顺利完成石头布置的任务,低头整整衣襟,揉揉脸上的易容,满意地坐等喝汤。

    一阵强风吹动木门,吹乱了我的头发。一条黑影遮住阳光,投在我身上。

    我迟疑、缓慢、惊恐地抬起头。却见拓跋绝命站在面前,睁大暗金色眼睛,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的“伤痕”,又是心疼又是难过:“他打的?他怎舍得打你?”

    这家伙不是走了吗?为何会在这里?刚刚的话他听了多少?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嘴张得可以塞下个鸡蛋。

    拓跋绝命渐渐愤怒起来,握住刀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他气得狠狠一掌将桌子劈成两半,仿佛还不够泄愤,拔出腰间飞索和短刃,转身往楼下走去。

    我见状不妙,飞扑上去拦住他问:“你要干什么?”

    拓跋绝命暴怒喝道:“我去找石头算账!揍死那养不熟的狼崽子!”

    不是吧……狗血剧弄假成真了?

    劫持

    美貌动人楚楚可怜弱智小白女主,带着慈悲圣母光圈,死心塌地跟随邪魅暴虐残忍负心汉,结果惨遭虐待,前英俊潇洒温柔单纯健气男友见义勇为,愤而拔刀教训负心汉,救女主出苦海生天,从此双宿双飞。

    阿弥陀佛,悲哉悲哉……

    拓跋绝命身高腿长,跑得又急又快,我迈着两条小短腿后头追,还无师自通地使出一招高难度棒球滑垒技术,总算连滚带跌地拖住了他。

    古代客栈没隔音设备,我们动静太大了,客栈住宿人和客栈仆役们都探出头来看热闹,待视线扫到拓跋绝命俊容上,大妈大娘大姐小妹小萝莉们此起彼伏地“娇”嗔一声,开始议论纷纷。

    “他们定从小青梅竹马,私定终身,后来父母之命远嫁他方,男回来后发女已嫁为人妇,却不能忘。”这正常派。

    “肯定那狐狸精不知使了什么风流手段,蒙蔽这俊俏小哥,和他红杏出墙勾搭成奸,丈夫发□,愤而对她拳打脚踢,俊俏小哥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出手干掉丈夫,从此和狐狸精远走天涯。”这酸葡萄派。

    “那奸夫一身江湖打扮,不像好人,两人眉来眼去,故作相恼,实相识。想必女厌倦了总打骂自己男人,所以雇佣杀手想将他干掉,装模作样出来拦一拦,将来官府问话,有大家作证,她好推脱。”这阴谋派。

    “那男人长得如此貌美,说不准山中狐狸大仙变,何为不来找奴家……”这聊斋看多了。

    “……”

    众目睽睽之下,我难堪至极,只想把某只搞不清状况“狐狸大仙”拖去做皮草……

    拓跋绝命扳开我拦着他手,大步流星地往楼下走去,口中嚷嚷道“妹子你不要求,他吃准了你娘家没人出头,才敢欺负你。我们草原人家一头牛换回来媳妇都舍不得下狠手去打,他倒舍得把你打成这副模样!”

    揉推中,我力气拉了个空,失去平衡,摇晃两下,跌坐地板上。摔得不算很重,但屁股旧伤未愈,我痛得一声惨叫,半天起不了身来。

    拓跋绝命诧异地看了我一会,更愤怒了“你屁股还有伤?那小子太不人了!”

    女孩子屁股可以大庭广众之下拿来乱说吗?

    周围人眼神更怪了,我觉得全身血液上涌,脸上烧得发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去北极,从此蹲冰窟里再不见人。

    “出什么事了?”石头慌慌张张地跑上来,手里酒杯都忘了放下,他先看看地上我,又看看站旁边想拉扯拓跋绝命和围观人群,鼻子都快气歪了,深呼吸好几口气,才黑着脸说“她我媳妇,我想怎么对她我事,与你何干?”

    拓跋绝命怒道“你把她打成这个样子,就我事!”

    我们两人为防追捕,脸上都有不少易容,不好当众解释,石头给这白痴气得发笑,他寻思半响,方道“闺房之事谁说得清,她就喜欢挨打这调调,不信你问问。”

    拓跋绝命“你放屁!天下哪有喜欢挨打人?”

    两队辩手同时看向裁判,我坐地上打了个寒颤,立刻颠倒黑白,义无反顾地高举大旗,支持未来夫婿论点“当然有喜欢挨打人!没听过受虐狂吗?!我最喜欢被老公打了!打亲骂爱,他越打越爱我,我也越爱他。亲亲老公,你多打我几下吧,不打我活不了!”

    我越说越觉得自己犯贱……

    拓跋绝命傻愣愣地直眨眼,石头一脸吃瘪表,跟上来蓝衣人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姑娘,太监才叫老公……”

    我发自己心急之下口误,惊得满身大汗,立刻补救“相——公——”

    蓝衣人“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石头恼羞成怒“你当唱戏啊?!欠揍丫头,回去再收拾你!”

    我低眉顺眼表示任君收拾。

    他旁若无人地走过来,伸手想将我拉起。早已满眼血丝拓跋绝命暴起,一拳向他鼻子打去。 石头给打得后退几步,才站稳身形,他擦擦鼻子,见满手血,忍了许久牛脾气终于爆发出来,顺手抄起根门栓,砸向拓跋绝命脑袋。

    拓跋绝命飞索出手,如灵蛇翻卷般扫开门栓,右手短匕已无声无息攻到石头眼前,石头双手一翻,也亮出匕首,招架上去。

    奈何,拓跋绝命这种单细胞家伙能江湖走那么久不死,全凭一身武艺,他飞索远攻,匕首近防,双方短兵相交,都一触即走,绝不逗留。就好像暗处毒蛇,懒洋洋地盘成圈,耐心布局,慢慢寻找机会,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杀招。

    石头像头疯狂熊,而且失去了尖牙利爪,空余一身蛮力,他能近战中横扫千军,对这种远距离攻击角色很无奈,绳索缠身,暗器骚扰,都逼得他不停回防,找不到打断对方节奏机会。

    拓跋绝命依旧像钓鱼似地,矫健地小四合院里飞走,让对方近不得身,慢慢消耗他气力。

    我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然后想起自己这起狗血事件中女主角,赶紧跳着脚吆喝“你们停手啊——有话好好说——”

    话音未落,一枚铁荆棘穿过飞索织成网,越过石头手中格挡匕首,击中了他小腿。石头闷哼一声,行云流水招式顿了顿,眼看就要吃大亏。

    蓝衣人忽然拔剑,加入战局,支援石头。

    他身法如水中游鱼,方向捉摸不定,几下蜻蜓点水间,竟轻松追上了拓跋绝命步伐,打乱了他节奏。细剑如雨,绵绵不绝,拓跋绝命只好将飞索转回,重点应付眼前强敌,石头肩上压力骤解,长长舒了口气,游刃有余起来。

    蓝衣人武功虽高,占尽上风,却未下狠手,他饶有趣味地问拓跋绝命“你师父可大漠杀手黑颠?他老人家聪明一世,临老竟收了你这个傻愣愣徒弟?”

    拓跋绝命身形略微一顿,迅速收回飞索,站屋檐上,疑惑地看着对方。

    蓝衣人亦收剑笑道“我他当年春山一起喝过酒朋友。”

    拓跋绝命立刻换上了尊敬神,拱手道“不知前辈,失敬,我下山前师父曾说过,你身手高明,我不能匹敌,见到必须礼让三分。”

    蓝衣人和解道“既然你知不对手,强撑下去也无用,不如就此罢手,别管人家家事了。”

    石头坐地上喘了几口气,愤怒地骂道“我媳妇本来就和他没关系!”

    拓跋绝命不依不饶“你打媳妇,就和我有关系!”

    两人剑拔弩张,还想动武。

    我正想劝阻,蓝衣人忽而开口道“你们再打下去,这姑娘没关系也要有关系了。”

    三人都很困惑地看向他。

    蓝衣人指了指我头上,慢悠悠地说“来不及了。”

    我缓缓……缓缓地抬头,惊见拓跋绝命那蠢货飞索不小心削断了一根护栏,震动了屋檐,屋顶上晒着一大筐萝卜如下雨似地往我脑袋上砸来。石头两把匕首飞出,整齐削开两个萝卜,拓跋绝命五枚飞镖掷来,打偏了七个,留下中间一块压筐底用石头连同七八个大小不等萝卜,一起命中红心。

    蓝衣人掩面叹息,不忍睹之。

    我逃跑不及,给砸得两眼发黑,忽觉腰间缠上一条飞索,腾云驾雾而起。

    失去意识前听见最后一句话“师父说,打不过你,可以跑!”

    狼群

    我蜷缩在带毛皮翻边被子上,抱着暖烘烘炉子,舒服惬意,直到阵阵头疼将意识唤醒,我蹬了两下腿,将脚踢出被子,感到空气中阵阵寒凉,皮肤起了点点鸡皮疙瘩。有只铁箍似手,将我脚拉了回去,塞入被子里,又抱着蹭了两蹭。

    被露水打湿微卷长发垂下,冷冷划过鼻尖。我迟疑三秒,猛地睁开眼,见拓跋绝命脸近在咫尺,他用皮毛镶边披风和外袍将我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严实实,然后搂在怀里睡得正香,

    我蹑手蹑脚地想往外爬,却踩了个空,绣鞋脱落,顷刻,草丛发出摇动声音。我硬着身子低头看去,终于发现自己身处参天古木最顶端,离地数十米,旁边还有个鸟窝,里面几只探头探脑雏鸟看着不速来客,叽叽喳喳不知议论着什么。

    我用力抓住毛皮披风保持平衡,拓跋绝命微微睁开眼,很是欣喜地将我抱紧了三分:“你醒了?”

    “这是哪里?”我声音哑得厉害,脑袋尤其难受,伸手摸了两把,发现上面缠了厚厚一层布条,做过包扎处理,可依旧痛得厉害。

    拓跋绝命从身后摸出个葫芦递给我:“城郊,你脑袋打破了,别乱动。”

    我想起昏迷前发生事情,先是惊恐,后是愤怒,喝问道:“石头呢?”

    柔柔月光将拓跋绝命脸照得很清晰,原本小麦色皮肤似乎笼上了一层淡红光晕,他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低下头。须臾,又忍不住飞快抬眼,瞄瞄我脸色,然后再次低下去,如此反复三四次,就是不答话。

    夜半无人,月高风黑,帅哥满怀,他身材结实,带着青草和阳光混合味道,五官俊秀,笑起来能迷煞天下所有思春少女。偏偏我不解旖旎风情,只扯着帅哥耳朵,再次用狮吼功发问:“石头呢?!”

    拓跋绝命脖上骨链给震得微摇,小鸟给惊离巢穴,几片树叶打着旋儿翩然落地。

    我见这头禽兽像被鬼掐住了喉咙,死活不说话。愤而甩开了他搂着自己双手,抛开披风,发挥从小锻炼爬树本领,慢腾腾地往下爬去。大约花了五六分钟,即将落地,却发现草丛里有几双绿莹莹眼睛,正贪婪地盯着我,仿佛看到了盘中美食。

    “别下去。”拓跋绝命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有狼。”

    树上狼会吃我豆腐,树下狼会吃我。

    我毫不犹豫做出选择,手脚并用,两分钟内爬回原地,重新面对树上狼。

    拓跋绝命终于解释:“你脑袋伤得不轻,昏了两天,我给你包扎后,唯恐被追捕,不方便停留,连夜赶路,结果露宿荒野。别害怕下面狼,明天早上它们就会走了,到时候我再带你进城……”

    我摸摸头上细心包扎好布条,觉得更疼了,再问:“石头呢?”

    拓跋绝命像个好奇小孩,闪亮亮地望着我问:“为什么那混蛋打你,你还死活要跟着他?难道你真天生喜欢挨打?”

    我像机器人一样缓慢挪动脖子,慢慢看向他格格作响拳头,再慢慢看向他跃跃欲试脸,左右摇起头来,一直摇到脖子发酸,他才缓缓松开了拳头,继续歪着脑袋盯着我看,满脸困惑。

    我背脊阵阵发凉,赶紧从怀里掏出装药小瓶子,倒出些许卸妆药粉在手帕上,往脸上拼命擦了又擦,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牢固伤痕易容卸去,然后把那个狗血囧人计划从头到尾解释了一番。

    拓跋绝命不困惑了,他两眼发直,看起来就像穿越前在我家隔壁那只发情公猫,只差没有竖着毛,扑上来咬脖子乱舔……

    他脸越靠越近。

    我炸毛炸得比他快,立刻跳起来,毫不犹豫一爪子扇过去,结结实实抽在他俊脸上,打出五条红指印,自己巴掌也红了。

    拓跋绝命歪着脑袋迟疑了许久,拖过我爪子揉了揉问:“痛吗?”

    我冷静下来,问他:“石头没有亲人,素来待你当亲大哥看,我虽心存芥蒂,却自问未做过任何勾引暗示你行为,你却偷偷摸摸地跟着我们后面,还强行将兄弟媳妇抢走,这也是你们草原风俗?你天天鄙夷中原人做事卑劣,专门欺骗草原各部落,可你这番所作所为,又和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不…… 不是,”草原人最畏被人骂品行卑劣,拓跋绝命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走后为了澄清真相,便返回抓了两个安乐侯府人来拷问,他们早知道我和石头带着你到处走,而那个马寡妇姐姐是知府小妾,她在村里听见我们要去澄湖,连夜去城里找姐姐哭诉,还描述了我容貌,府兵拿悬赏单验证后,便飞鸽传书,龙昭堂得了消息,赶去澄湖围堵,他们虽不知你易容模样,却派人乔装打扮,四处搜索异族人,是我这双眼睛给他们认出来了。可是我并没有真出卖兄弟,这个冤屈实在吃不下,所以想去找你们解释清楚。没想到石头竟带着你进了岐连山,还让你一个人蹲森林里,差点被熊吃掉。我不放心,所以在后头跟着你们俩,没想到先到石头打你屁股,然后看见你脸上有伤,心里实在气不过,所以才带你离开。”

    我见他神色坦然,想起出发前马寡妇那吃人神情,心里也信了几分。就算不信,也不能在狼群环绕地方和他闹翻脸,便保持平和地安慰道:“既然是误会,我会帮你和石头分辨一二,大家还是哥俩好嘛,你出够了气便快快把我送回去,我和石头赔礼道歉,请客摆酒谢你。”

    拓跋绝命摇摇头,冷笑道:“既然不信兄弟,还做什么兄弟?既然不是兄弟,为何不能抢他媳妇?我们草原上媳妇素来是用抢,我要把你带回去。”

    我噎住了,好一会才说:“抢回去媳妇是会跑。”

    拓跋绝命自信地说:“草原广阔,见不到边际,上面还有很多狼,你跑不出去。”

    我说:“那些女人认命,我是不认。跑不出去我也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算被狼吃了,我也跑。”

    “为什么?”拓跋绝命问,“石头能给你我都能给你,日子甚至还能更安稳。安乐侯和南宫冥手再长,也伸不到草原上,除非他们想挑起战争。那里天高鹰飞,鸟语花香,是很美地方,而且我会把心全部给你,让你收着过一辈子。”

    我说:“我发过誓,这辈子除了石头谁也不要。你们应该信神灵吧,违背誓言要给雷劈。”

    拓跋绝命不依不饶:“草原女人可以有几个丈夫,你把心分给我。石头不服,我便和他打到服为止。”

    他神情很认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我想原着里NP设定,林洛儿齐人之福,结局定是有他一席之地。这不是爱情,爱情是塔罗牌上“恋人”,相偎依男女背后总是伴随着第三人悲伤目光。如果想要三个人同时欢笑,爱就会变质,化成欲。

    我所有努力和坚持也会化为乌有,重新走上和原着没有区别老路。

    充满禽兽故事,在小说里看看就好。

    人活世上,一生一世一双,多一个太多。

    我想了很久,告诉拓跋绝命:“你能切开你心给两个人吗?心撕开就碎了,心碎了是死,如何能分?”

    拓跋绝命沉默不语。

    我再道:“你说我是好女人,所以喜欢我。可是见异思迁女人,算得上好吗?如果我不是好女人,你还喜欢吗?”

    “会,你比谁都像男主角。”若非中原和草原风俗不同,单纯林洛儿和简单拓跋绝命解开误会,也是天造地设一对。若非心存偏见,拓跋绝命草原种田生活也是适合我好方向。可是偏偏林洛儿喜欢是南宫冥,我喜欢上石头,事情没有如果,已经按扭曲奇怪方向发生了——只有错过。

    拓跋绝命苦笑了一下:“天亮后,我送你回去。”

    禽兽大侠

    狼群随着徐徐而升朝阳退去。

    拓跋赶着快马拖着马车在道上疾驰。我看着日头算了一下他前进方向岐连山所处西南知道他确信守承诺之人感动之余终于放下心结。路上寂寥他坐在车外我坐车内忍不住攀谈起来。

    他问我和石头时事我尽捡着趣说:“那家伙个孩子王打鸡揍狗一把好手。自从摔坏我门牙后故意使坏大事就没了磕磕绊绊争执不断。偷红薯摘野果捉鱼摸鸟蛋……怎么胡闹怎么来。冬天还跑冰面上玩不心掉下河吓得我在岸上狂呼救后来他发高烧整整在家裹了四五天棉被喝了好多药才好还被他爹打了一顿。第二天调皮继续……我学织布时他跑进来玩了玩就弄坏了机子于又挨打所以他现在皮特厚都打出来。最糟糕还害我一起倒霉被外祖母罚跪了一个多时辰……”

    越倒霉事情回起来越我不厚道地揭了石头那只蠢猴子好多短若被他听见八成要扑上来追着我咬。拓跋听了许久心情终于愉快了些他也和我说起了在草原上生活往事:“我们部落很穷我家五兄妹我阿爷打猎一等一好手经常可以打些皮子和汉人换东西除了冬天难熬些其他日子还好。后来我偷了弟弟狐狸玩他和我吵闹起来母亲和姐姐素来偏爱我便谴责弟弟不懂事弟弟负气出走结果死在野狼群里了……父亲气得不再待见我我师父便给了父母两头上等山羊把我带走了。”

    事真相和象差距太远我起以前对他谋害亲弟弟之类猜测点尴尬不好意思地安慰了几句又问他名字来历。

    “我在家中排第三所以叫三师父说太土了做杀手这行名字必须气势不如对方便硬给我改了现在这个名字……师父个很聪明人他说好一定好。”拓跋回答老巴交。

    “三?”我默默低头掩住嘴偷。

    拓跋奇怪地看看我继续说:“师父教了我很多大道理看中东西不下手就别人打架打不过要跑路喝酒不能过量天下女人结婚后都又泼又悍不讲理……还不如娶个好看被美女揍总比被丑八怪揍舒坦些。”

    我真出声了。

    拓跋愁眉苦脸地说:“我师娘确挺不中看还爱揪人耳朵我怀疑师父右耳朵比左耳朵大一点都给她揪出来。”

    他心余悸地摸摸耳朵那一脸被师娘打怕表情让我得肚子疼了。

    拓跋不解地问:“你什么?”

    呃……他不在故意讲话逗我乐?

    一路说说快到老虎坑时我重整发型裹好身段翻翻随身包裹然后发现自己易容药品除防狼用桃花藓药粉外都没带拓跋从外头丢了个带黑纱斗笠给我我罩上后走回客栈问掌柜石头下落。

    掌柜困惑地问:“你们怎么回来了?他们去找你了。”

    我被拓跋劫走后石头不可能还乖乖蹲在客栈等我回来。可拓跋反追踪工作做得太地道一路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我们没碰面。古代没手机、电脑、Ipod、电话……联系极其不便。双方都变成了盲头苍蝇也不知往那边找起。

    拓跋注意重点:“他们?”

    掌柜说:“那位蓝衣大侠也跟着去了他这些日子在老虎坑可行侠仗义了不少事那些老在客栈鬼混二流子都不敢捣乱了。他说你抢了人家媳妇要帮兄弟讨个公道。不过你怎么又把媳妇给送回来了?难道不满意反悔换一个?我家媳妇虽然长得丑可人不错……你可以随便……”

    他热切希望别人抢自己媳妇眼神看得我全身发寒。拓跋也些不自在丢下句“我不采花贼”就匆匆拉着我走去隔壁茶寮角落细细商量此事。

    “你不抢就没事了。”我幽怨地望着他。

    拓跋搔搔脑袋道:“他们走时留下痕迹应该比较多我们一路打听应该能找到。”

    我:“若他们遇到南宫冥或龙昭堂人怎么办?石头悬赏单经越来越高了。”

    “脑袋值二十万了安乐侯真钱……”拓跋悠然神往。

    “不不!”我发现自己又在财迷面前说了蠢话急忙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一个劲陪好话“石头其还很重视你当你兄弟。只你天天窥视他爹给他定下媳妇他吃醋才闹事……你原谅他吧兄弟连心其利断金你们不要因红颜祸水闹分裂最重要别卖他脑袋……”

    拓跋黯然看了我一眼垂拉了半天脑袋依旧不甘心地说:“除非他和我赔礼道歉!否则都别!”

    我弱弱地指着自己鼻子说:“你确抢了他媳妇……”

    拓跋别扭道:“我还回来了!所以剩下错他!”

    这两个家伙一个顽固一个倔要他们俩互相赔礼道歉除非世界末日了……

    我头更痛了决定将这个问题抛到以后再说。

    拓跋摸出怀里算盘拨了几下数了半天自己多少头牛终于冷静下来道:“方大侠跟着石头在一起你不用担心他安危。”

    我起前几天石头对自己说话不安地问:“那个家伙用两寸细剑可能石头杀父仇人。”

    拓跋仿佛听见全世界最好话哈哈大了半天:“傻丫头!石头杀父仇人谁都不可能方大侠方大侠出身低微最怜惜贫苦人平日里行侠仗义做事公道深受武林爱戴前阵子还被推成西南武林盟主。谁要说他一句坏话都可以被人用口水淹死。你和石头两情相悦南宫冥和安乐侯府要为难我收钱买赏金杀手只接江湖公开悬赏单所以除也多奸恶之徒方大侠明理之人不会为难我们。而且他武功高石头跟着他对没事。”

    “原来好人。”我略微放心三刻钟忽然起一事心问道“武林盟主?方大侠……全名什么?”

    拓跋说:“方凤翔。”

    我傻眼了原着里伪君子大侠不就叫方凤翔吗?那家伙表里不一道貌岸然让万人敬重私下作鸡鸣狗盗之事肚子里心机深沉得和墨水似我冤枉任何一个禽兽都不会冤枉他!铁头大叔之死八成和他脱不了关系。

    石头堪忧。

    拓跋淡定地继续喝茶:“中原茶就香……”

    伪君子

    方大侠之名威震江湖,是正道一块金字招牌。我略提了几次对他怀疑,拓跋绝命就是死活不信,还说了一大堆方大侠行侠仗义之事,让我别乱说方大侠坏话,免得被人听到不好。他还认定石头杀父仇人是江南鬼盗毛凤凤。

    毛他个头!我很抑郁……可我和方凤翔素不相识,拿不出他做坏事证据,再加上自己冤枉过几次拓跋绝命,心里也发虚,不知原着和现实中是否存在误会。

    最后我们决定先找到石头,再谈其他事。

    杀手都有天生追踪本能,兜兜转转两个多时辰后,拓跋绝命找到他们前进方向,带着我追去,约莫到了中午时分,我们在一条岔路口茶寮处,遇到了正在一边喝茶一边和老大爷聊天方凤翔。

    拓跋绝命示意让我留在车内不抛头露脸,自己上前行礼,为昨日胡闹事情道歉,并询问石头下落。

    方凤翔看着他惊讶了一会,欣慰地说:“我就想黑颠那个怕老婆家伙,怎会教出个采花贼徒弟。你们走了后,石头气得两眼冒火,提着刀要追,我料想你是一时糊涂,若闹出事黑颠家那只护短母老虎非逼着丈夫找麻烦,所以想跟着劝解一二。未料你逃跑本事太强,一路没追到踪迹,到了岔路口,他建议分路寻找,我劝不住,他独自往庆源方向去了,我便来了仙湖,没想遇到你们。”

    拓跋绝命急忙回车,要往庆源追。

    方凤翔拉住他问:“你拐了人家媳妇,还过了两夜,待见面后,可有话分说?”

    拓跋绝命懵懵懂懂地看着他道:“什么话?不是还回去了吗?”

    方凤翔也给这小白呛到了,过了好一会后才含蓄地说:“姑娘名节重要,唯恐人家闲言碎语。”

    这时空男女关系豪放些,但共度两夜这种事,也太惊世骇俗了。拓跋绝命好不容易想到这层,立刻欢喜起来:“若他嫌弃洛儿没名节,主动要休弃,那就太好了。我立刻负责娶她回去。”

    轮到我被呛了,原来这家伙贼心还没死啊。

    方凤翔终于察觉他大脑构造和正常人有区别,耐着性子建议道:“人家情意深厚,你横插一杠子反而不美,你师父虽收银买命,却能明辨是非,在道上颇有侠名,与你师娘更是恩爱有加。你身为关门弟子,不想着为师父扬名也就算了,何苦闹出抢亲之事,将来传到江湖上,岂不是丢他老脸?而且你师娘最好面子,若知道你媳妇这样得来,怕是要大发雷霆。”

    拓跋绝命听到师父名字时还不以为意,待听到师娘要发火时,终于垂拉着脑袋,变乖了。

    天生一物克一物,我对他素未谋面师娘心生好感。

    方凤翔见他老实后,继续说:“看在你是黑颠请我喝酒份上,我跟你走一趟吧,见到石头后做个保,证明你们俩什么事都没发生,全了洛儿姑娘名节,也免得你被师娘收拾。”

    拓跋绝命虽不情愿,还是委委屈屈地应了。

    方凤翔便和茶寮老板结账,老板听见他名字,喜上眉梢,死活不肯收钱。后来被逼着拿了一大锭银子,立刻包了两大包点心,隔着帘子递给车上我。方凤翔坐去拓跋绝命赶车右手边,除了问我要壶酒解渴外,目不斜视,连话都不多说几句。

    倒是我忍不住问他:“你知道我是洛儿,他是石头,想必知道江湖上现在闹得纷纷扬扬事情了吧?”

    方凤翔说:“安乐侯心胸素来狭窄,仗势欺人,不提也罢。南宫冥早年一直受父钳制,才华不得施展,如今刚刚当权,必要用雷霆手段来镇压不服众者,但石头并非故意叛门,此事情有可原,而且他天赋出众,为人宽厚,将来定是正道栋梁。这两人因男女私情就闹成这地步,实在不应。将来我会邀他家前辈去和他好好劝导,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我听得感动不已,连声称是,更加觉得他不像真禽兽了。

    斜阳慢慢倾了下去,撒在路边稻田,片片金红。我们没有追上石头,唯恐天黑难赶路,便决定在破庙里留宿一夜。方凤翔安排我睡在破旧佛像后头,用烂门板简单隔开,然后将马车帘子拆下铺在稻草上,还在旁边生了堆火烤,他和拓跋绝命则睡门口,保持距离。

    看见这番君子行为,我连声道谢,低头时不经意看到他袍子后襟一块污迹,愣了一下。

    随后拓跋绝命去打了只野鸡,手脚麻利地拔了毛,放火上烤,然后去车内拿了两壶酒,要和方凤翔共饮,方凤翔只喝了一杯,便放下酒壶道:“草原上酒太烈,我喝不惯。还是喝自备水酒吧。”

    拓跋绝命口没遮掩地说:“男人大丈夫怎能喝娘们一样水酒?洛儿喝还差不多。”

    我立刻举爪道:“我喝酒后会发酒疯,乱咬人,所以只喝水。”

    拓跋绝命看着我喝闷酒,几口就将自己壶里酒喝了个见底。

    方凤翔笑笑勉强又陪他喝了两杯,终于撑不住打开盖子看看,又摇了两摇,拒绝道:“剩下太多了,我喝不了,若是宿醉,明日耽误了大事不好,还是让绝命代劳吧。”

    我也劝道:“拓拔大哥你自个儿能喝,就不能把别人当成和你一样酒量。上次你硬把石头灌醉了,我还没说你呢。”

    拓跋绝命无奈,只好接过酒壶,一边喝一边嘀咕:“真没趣。”

    我急忙起身,主动去帮忙将车上水酒拿来,递给方凤翔,笑道:“方大侠,你喝这个吧,别和他斗酒斗气,伤了胃不好。”

    方凤翔拿过酒葫芦,浅浅抿了一口,笑着问拓跋绝命:“你身子如何?”

    拓跋绝命已经醉意十足,他撑着身子想站起来,站了几次都跌到地上,忽然瞪大眼望向周围:“这……这酒有问题!我们遭暗算了!”

    “拓拔,你没事吧?”我冲上去扶着他,死死看着依旧在微笑方凤翔,惊恐地问,“你干?”

    方凤翔依旧微笑。

    我冷冷地说:“你根本不是武林大侠,你是伪君子,真禽兽。当年金水镇苏家灭门之事,就是你做吧?!”

    方凤翔轻松玩着手上酒葫芦:“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是有口皆碑正人君子,你是安乐侯府叛主私逃小妾,就算你出去嚷嚷,天下人也不会相信是我做。”

    石头直觉没有错,他仇人就是眼前之人。

    我想起宽厚温和铁头大叔惨死之事,心里燃起几分恨意。

    拓跋绝命从腰间摸出飞索和匕首,摇摇晃晃站起,将我护在身后道:“你快逃。”

    方凤翔摇摇头:“销魂散随酒性侵入五脏六腑,你还使得出内力吗?我只想问你们一句话,司徒惊雷藏宝图究竟在哪里?”

    那夜在门外偷窥人影,果然是他。

    拓跋绝命咬着牙不说话。

    方凤翔喝了两口酒,又道:“若是你将藏宝图交出来,我便饶了这小姑娘一条命。”

    拓跋绝命拒绝:“中原人最会骗人,你不会遵守承诺。”

    我冷笑道:“不,他当然会饶我性命,否则如何送去安乐侯处换一百万两黄金?石头已经被他卖了二十万两吧?”

    “一个是叛徒,一个是逃妾,送给安乐侯,也不算是违背正道。”方凤翔放下葫芦,先对拓跋绝命搜身,没找到藏宝图,便先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撩开我面纱,忽然愣住了,呆呆地看了半天后才说,“怪不得安乐侯百万重金悬赏,我只闻书中有言,却料世上真有倾倾城佳人。将你就这样送回去,真是可惜了。”

    我说:“龙昭堂不会放过碰他东西人。”

    “我会告诉安乐侯,坏了你身子人是石头,然后你怀恨在心,想借刀杀人,将事情污蔑给我。”方凤翔用力捏住我脸,然后摸向腰间伪装用布条,又满意地笑了笑。将毫无抵抗我抱起,往后头走去。

    我:“一、二、三、四……”

    方凤翔将我放在神台上,解开腰带问:“你放弃反抗了吗?”

    我摇摇头,继续数:“七、八、九……”

    拓跋绝命在地上拼命扭着身子,愤怒骂:“你这畜牲!放开她!”

    方凤翔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耻笑道:“你可以在旁边看我们行云布雨。”

    我:“十四、十五、十六……”

    方凤翔一边扯衣服一边问我:“你为什么一直在数数?”

    我:“十八、十九,我在等你倒霉,二十一、二十二……”

    方凤翔困惑地看了我两眼,忽然神色一变:“你……什么时候?”

    “二十三!”我迅速推开他,跳去拓跋绝命身边。

    方凤翔浑身发软地追了两步,终于不支倒地。

    被捆着拓跋绝命也傻眼了。

    “哼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龙禽兽家七步软骨散真是名不副实啊!居然二十三步才倒!”我得意地拔出刀。

    杀人

    小心驶得万年船,若非处处猜疑,使劲找对方毛病,哪有机会肥兔子翻身打倒狼机会?

    方凤翔又惊又怒,问:“你怎知我会在酒中下药?要对付你们?”

    我撩起裙子,很不文雅地踹了他两脚,咬牙切齿道:“你言语中对安乐侯不屑一顾,可背后那块污迹却是油画颜料染上去!这中原除了龙昭堂那变态,还有谁会碰油画?!你明明去过他那里!还想装蒜?我不怀疑你才有鬼了!原本只是打算迷倒了你,然后逃走,没想到你心狠手辣,居然在拓跋绝命酒中下药!我运气比想象中更好。如今你自作孽,是天要亡你!”

    方凤翔药性发作,喉头开始僵硬,他自知难逃一死,嘶嘶冷笑道:“我奴仆出身,混到今日,虽自作孽,这辈子也没白活。”

    我用刀将拓跋绝命身上绳子斩断,然后将刀塞入他手上,意气风发地吩咐:“去!把那无耻禽兽剁了!”

    拓跋绝命头晕目眩地站起身,颤抖地接过短刀,没走两步又跌倒在地上,只好暗暗运功逼毒,并将刀还我道:“你去剁。”

    “我?!我没杀过人啊……”我拎着短刀,手足无措。

    方凤翔直看着我笑:“做绝色美人刀下第一个亡魂,也算牡丹花下风流死了。”

    拓跋绝命急道:“快去!你要等他逼出药性,将我们俩剁了吗?”

    我立刻鼓起勇气,提刀上前,跪坐在他身边,将刀尖比了又比,做了半响心理准备,方凤翔忽然发力,猛地抓住我脚。我吓得闭上眼,狠狠往他胸口一刀刺下。

    拓跋绝命急忙喊:“位置错了,重来!”

    我赶紧张开眼,看看刀下之人,确实没死。急忙将刀抽出,道歉:“对不起,我重来。”

    第二刀位置对了,可是人还没死。

    “力……力道再重三分……”方凤翔闷哼了一声,这番胡乱凌迟他也受不了。

    我两次下刀,勇气耗尽,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傻了,慌乱拔出刀道歉:“不好意思,我平时连猪都没杀过,新手上路,您多多包涵……”

    他痛得五官都扭曲了,却依旧笑着说: “我在下面……等你!”

    好不容易再次鼓起勇气,命中目标。方凤翔带着对林三刀无限怨念,惆怅而去。

    我确认他没了气息,拔出刀。他心脏大血管切断,堵塞血液猛地喷出来,溅到我手上、身上、脸上,黏黏糊糊染了一身,带着温热而腥臭味道。低头看看他死不瞑目双眼,作呕感觉涌上喉头,我忍了又忍,终于撑不住扑向墙角大吐特吐起来,并不停用帕子擦脸洗手,可是觉得全身血迹,怎么洗也洗不掉。

    拓跋绝命静静地坐在地上运功逼毒,待我吐完回来后,指指地上尸体,冷静地吩咐:“方凤翔在外名声极好,坏事做得天衣无缝,让人拿不出证据,我们必须快点将他尸体处理掉,以免被人发现,惹祸上身。”

    我呕得两眼泪汪汪,掩着帕子过去,用脚尖踢踢自己第一次杀人尸体,虚心向专家请教:“怎么处理?挖个坑埋了吗?”

    “我一时半会是没气力,你身体单薄,挖不了那么大坑,”拓跋绝命思索片刻,很快做出合理安排,“你先拿刀把他切成一块块,然后放火上烧焦,让人认不出五官,再埋树下做肥。”

    “不!”我听得目瞪口呆,疯狂摇头道,“我又不是连环杀人犯,杀个人都要抖半天,哪来有彪悍心理素质去碎尸焚尸?!”

    拓跋绝命低声说:“石头已经给他卖了,生死未卜。”

    我:“碎尸要从哪里开始剁?”

    ……破庙附近柴火不少,火堆烧得很旺盛,人体被焚烧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鱿鱼烤糊味道。我忍着恶心,一边切一边用树枝不停翻动里面尸体,像烧番薯一样将烤焦挑出来,丢后头挖好坑中,填土掩埋。最后砍到脑袋时候,几乎连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可还是撑住了。我将他所有随身物品一件不留地烧毁,灰烬也踩碎,烧不了玉佩宝剑,则砸砸,毁毁,务求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末了,将自己血衣也丢火堆,一了百了。

    拓跋绝命从运功中睁开眼,赞赏:“你挺有经验,果然是好女人。”

    我哭丧着脸答:“过奖,容我再去吐一会……”

    我这辈子都不想吃肉了。

    处理完尸体,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我不停擦着手,总觉得上面有洗不净血迹。方凤翔没有龙昭堂有权有钱,他下迷药效果没有七步软骨散强,拓跋绝命运了一晚上功,功力恢复了五六成,他拭去额上汗珠,站起身,说不能在此地耽搁,要带我立刻走。

    我问:“石头真出事了吗?该不会是他骗人吧?”

    拓跋绝命在人情世故上很无能,但是江湖经验却是老油条,他分析道:“方凤翔这种伪君子,不会做没把握事。若石头没被处理掉,他就不可能有持无恐地下狠手,威逼我要藏宝图,他会留着我们性命,继续保持良好关系,做翩翩君子,放长线钓石头上来,再一网打尽。所以……石头是卖给安乐侯了,他会饶石头一命吗?”

    龙昭堂自私凉薄,睢眦必报,而且酷爱用刑,家中宠妾违逆他一点意思,或是折他半点面子,都会被折腾死,何况石头抢了他美人。

    我抽去了主心骨,心乱如麻,没了主意,随拓跋绝命跌跌撞撞地走出庙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心里却是迷迷糊糊,仿佛陷在那个很长很长噩梦里,没有醒来。伤心和内疚如蚂蚁般噬咬着内心,每一秒都好像一天那么漫长,有种难以言喻情绪让我发了疯似地后悔,若是老实规矩地重走林洛儿老路,不逃避禽兽,不妄图去改变命运,石头是不是还能好端端地在乡下打铁?

    世上有很多如果,却只有一个结局。

    如今让我去换回石头性命,我是肯。

    可是龙昭堂不肯,逃亡时候我在石头背上看了他最后一眼,他俊美脸上那种疯狂扭曲,恨不得将我们噬骨吃肉神情,仿佛地狱恶鬼般恐怖。他是动了杀心,一个也不会放过。

    拓跋绝命也不肯,他倒不是想放弃兄弟,只是心里算盘打得清楚。石头已凶多吉少,龙昭堂手下高手众多,他连一成救人把我都没有。无论是赔上自己还是赔上我,都不是划算买卖,还不如将此事记账,先将人安置好,留待以后复仇。

    我说:“龙昭堂喜欢折磨人,未必会那么快动手杀掉石头。”

    拓跋绝命苦笑道:“纵使石头没死,安乐侯府牢房,又是那么容易劫吗?”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也有一点点怀疑他在盼着想娶死去兄弟老婆。可是我理智知道石头不是他害,不管他做任何决定,都是理所应当,我不能学脑残那样哭哭啼啼地胡闹,硬逼着他去送死,只是心里还抱有一线希望:“说不定,石头会自己跑出来呢……他比我狡猾聪明,我都逃过三次了,他应该更强些……不如,我们等等吧?”

    “我有不好直觉。”拓跋绝命拒绝了,他见我如丧考妣,整个人都失了魂,心疼劝慰道,“我发誓,待你安全后,我便回来找石头,如果他从安乐侯手中逃出,还有一口气在,我定将他寻来还你。”

    这确实是最好安排,我再次为自己疑心内疚,重重地点了点头。

    拓跋绝命赶着马车拼命跑路,可身上余毒未清,经常头晕乏力,走走停停,速度不快。我死忍着抹干眼泪,接过鞭子想帮忙赶,结果差点将车赶到路沟里去。

    可是我们努力最终失败了。

    逃亡第三天下午,拓跋绝命总算清了身上毒素,准备疯狂赶路。几百武林人士和士兵忽然出现,将我们包围在路中间,龙昭堂那顶华丽无边马车,如梦魇般缓缓出现在面前。美人撩开帘子,他冲着我,冰冷地斜斜勾起薄唇,冲着空中打了个响指道:“小洛儿,许久不见,来见见熟人吧,希望你还认得出。”

    一个被五花大绑血人从马车里推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挣扎着蠕动。

    我不需思考,立刻认出了,那是我石头。

    他已血肉模糊。

    噩梦成真。

    心跳和呼吸同时停止,我双脚发软,伸手抓向旁边拓跋绝命,想靠他撑着,不要坐倒在地。

    拓跋绝命迟疑片刻,推开了我,他飞索出手,迅速跃过人群,挡开射来箭支,闪电似地逃了。

    鸳鸯锦

    “你可以过去看看。龙昭堂温和地建议我们来个“感人”重逢,他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和正常时候没区别,然后任凭我连摔带滚地扑到石头身边,自己则慢条斯理地让美人砌了壶茶,优雅抿了一口,皱眉道,“玉琼茶不应用东湖井水,要换三年前雪水。”

    美人胆战心惊地去换茶。

    我急忙检查石头伤处,鞭痕、刀痕、烙印、针刺……各种酷刑让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巴掌大完整好皮,十个手指血肉模糊,好几个指甲盖翻了出去,左腿还有处疑似骨折弯曲处。我想安慰他,想痛骂某畜牲,可张了几次口都说不出话,只觉得心好像被放在火上慢慢地烤,直至发烫。又像是被灌入了氢气,轻飘飘又涨得发疼,几乎要爆炸。

    一滴泪水打在脸上,石头微微呻吟了一声,缓缓张开眼,看了我一眼,又仿佛做梦未醒似地闭上了。

    “小洛儿,先别哭,”龙昭堂用白皙修长,毫无瑕疵手指,敲敲轿子扶手,不紧不慢地说:“你男人可是够硬气啊。”

    “你男人”和“硬气”两个词他都咬得很重,我不明其意,石头猛地睁开眼,在尘土中低吼道:“我就是她男人!就算你强迫占了她身子,将我杀死,我依旧是她男人!而你,不过是头变态畜牲!一头养尊处优惯了可怜骡子,生在马群里就自以为是马了!哈哈!”

    “小洛儿,你说呢?他宁死都要做你男人。”龙昭堂挑挑眉,看向我,没有生气。

    我心跳得很快,抓紧了石头满是血污手,纵使冰冷,依旧觉得心暖。仿佛只要拉着他,就算十八层地狱也有勇气去闯。

    龙昭堂周围人,都怜悯地看着我们,然后拥在他身边。

    石头眼巴巴地看着我。

    眼泪又涌出来,我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如果求饶,低头有用,可以用换石头活命,我是宁可伤他心,也愿意对龙昭堂撒谎说自己讨厌石头。我抬头看了一眼龙昭堂,正准备编造完美谎话,做垂死挣扎。

    龙昭堂忽然淡淡地开口道:“你从我手中逃了三次,最后这一口痛了我三天,永远记在心里,仿佛着了魔似,想忘也忘不了。”

    看见他似笑非笑神情,我瞬间清醒下来,忽然意识到自己末路难逃,哪里救得了人?一块砧板上肥兔子肉,没有任何求饶筹码和资本,只会惹人发笑。

    正如十四世纪意大利,有个叫伊莎贝尔女公爵低嫁给了佣兵队长菲利普伯爵,她脾气傲慢,性格暴躁,菲利普伯爵却对她千依百顺,万般宠爱。于是她越来越无法无天,最终红杏出墙。她以为老实厚道丈夫依旧会原谅她,可是她错了。那天晚上,她被带进了地牢,菲利普伯爵命手下拔掉她所有牙齿,活生生砌入墙中饿死。

    我虽不认为自己和龙昭堂是夫妻,也不知道伊莎贝尔被菲利普砌入墙中是什么情景,可是龙昭堂那双毫无感情眼睛,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个故事里疯狂男人。有多浓爱,就化成多烈恨。何况他本来就是个感情炽烈,个性残暴疯子。

    无论我们是哀求还是怒骂,是痛哭还是反抗,都没有用。石头是一定会死,我也活不成。

    “你宁死也要做我男人?你本来就是我男人!不准娶乡下美人!”我终于轻轻摸着石头柔软长发,死心呜咽道:“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放屁,”石头想伸手,但不能动,最终脑袋在我掌心蹭了两下,骂道,“我乐意。”

    噩梦终归会醒来,痛苦会解脱。真正到了生死关头,我终于不再觉得禽兽可畏,也不想懦弱逃避,头脑中一片清明,不再害怕,只有平静。

    我擦干所有眼泪,像聊家常似地,旁若无人,絮絮叨叨地告诉石头:“我昨天把方凤翔做掉了,那个伪君子就是你杀父仇人,公公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石头身上痛得直抽搐,依旧赞道:“干得好!”

    “好了,小洛儿,亲热话待会再说。你不哭就好,红着眼睛画上画可不好看。”龙昭堂笑吟吟地打断了我们交谈,“我料想你脑子在逃跑时候挺好使,没想到你手段比我想象更高,幸好我让那家伙见面时便给你下了追魂香。”

    我闻闻衣袖,上面是有股淡淡熏香味,还以为是在破庙里染上了香炉灰,没放在心上。方凤翔死前说那句话,是他早知道我得意不了多久,便会走上和他同样黄泉路,所以要在下面等我。

    抱着怀里伤痕累累石头,我很后悔没珍惜把方凤翔碎尸万段机会。唯一庆幸是拓跋绝命逃跑成功,在这样包围圈中,他单枪匹马,武功再高也顶不了用,就算他侥幸救我成功,让石头死去,我不能想象自己如何度过下半辈子煎熬。

    龙昭堂又开口了:“我留了你家男人四肢完好,也没让他变成太监公公,你感激吗?觉得自己应该怎么报答我仁慈?”

    我咬牙切齿地问:“感激,当然感激,你希望如何?”

    “聪明女人,”龙昭堂缓缓起身,走下马车,对旁边人低声吩咐了几句,拿开我罩头上面纱,替我拢好鬓边凌乱碎发,痴痴地看着我脸,指着自己心,恍惚自言自语地说:“你逃了以后,我就着了心魔,我收拾了很多人,画了很多画,依旧缓解不了这份痛苦。我想起你以前逃走时说过话,很清楚地知道,纵使甜言蜜语,暴力威胁,人心依旧无法改变,你只会撒谎妥协,心依旧不会属于我……这样你,没有用。于是我想了很久很久,最后我终于明白了,既然痛苦无法消除,那就将它连根拔去……可是你是我最爱女人,也是最美女人,普通死法实在配不上你美丽。”

    我问:“你希望我如何死?”

    侍女们捧着几个托盘,一个放着套白色云纹织锦衣,一个放着羊脂玉雕成玉兰花发簪,一个放着金刚石镶嵌玉镯子,一个放着鱼戏莲花绣花鞋,一个放着梳妆镜。

    侍从们搬来了大捆大捆木材,堆在平地,然后将桐油均匀地往上泼。

    龙昭堂让人支起了他画架,拿出画具,优哉游哉地说:“小时候见过京城大火,烧得如鸳鸯锦般灿烂,美不胜收。所以我一直很想画幅火中美人,可惜烧了好几个看上眼姬妾,她们要不哭得一塌糊涂,要不晕死过去,实在觉得配不上烈火美丽,也画不出没有想象中效果。料想你天仙容貌,勇气过人,应能达成我所愿吧?”

    我看着火刑台,手脚冰凉。

    龙昭堂笑道:“残缺之人,失节之妇都是入不得族谱,下不得祖坟家伙,若你乖乖听话,我便让你留个清白,让你男人留个全尸,两人死了也有脸见祖宗。”

    魔鬼

    我想起以前看过一本漫画,画家为作画烧死了自己亲生女儿。那时候就觉得过度痴迷某一件东西人都是疯子,炽热感情如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沙滩上什么也没有留下。正如龙昭堂,他口口声声说爱我,我是他心魔。可是他更爱是自己,所以不能容忍受一丝一毫忤逆和伤害。

    龙昭堂见我久久没答话,像戏弄老鼠猫似笑问:“你是否后悔没有服软留在我身边?其实做人腰骨还是别太硬好。”

    我深呼吸一口气,摇头道:“人可以卑躬屈膝求一时安稳,不能卑躬屈膝求一世苟存,你要烧便烧吧。”

    龙昭堂低头凝视我,我抱着石头,傲慢地抬起头,准备英勇就义。

    未料,怀中石头忽然动了一下,睁开眼看着我,唇边轻轻吐出一个字:“拖……”

    我环顾四周兵士,心里燃起一线微弱生机,慢慢地站起,随龙昭堂美人们入帐整装,脱衣服时候“不小心”从怀里掉出易容药粉,接时候又“不小心”弄了满手,还沾到脸上,碰到眼睛,起了几点红斑,痛得直叫唤。龙昭堂看得大皱眉头,只好命人拿热水来给我细细清洗。好不容易洗了大半个时辰,红斑褪去,穿上衣服时又因 “紧张”摔倒,撕破锦衣,跌碎玉簪。

    龙昭堂有些头疼地让人去取备用衣物,好不容易更衣完毕,我白衣宽袖,披着无数画上飞天仙女用彩带,简单拢着堕马髻,斜插两根白玉簪子,赤足带着金铃,盛装站在龙昭堂马车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视线,就连守卫士兵也忍不住扭头偷看了好几眼。

    石头趁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像头狮子似地朝龙昭堂冲来,没跑几步就被侍卫们一把拦下,整个人摔去旁边,撞倒车内袖珍八宝格,将上面白玉狮子、西洋八音盒、自鸣钟、黑曜石雕、珊瑚盆景等砸了一地碎片。

    我急忙上前要扶,却被龙昭堂一把拦住,冷冷地对外面扫了眼,几个侍卫自知失职,惊恐地冲上来,将他连拖带扯丢出去,重重砸在地上。侍童和美人们手忙脚乱地收拾被打碎珍宝,然后齐齐跪下求主人恕疏忽之罪。

    龙昭堂嫌恶地看了眼不再动弹石头,也不理地上跪着一排人,转身向我伸出手,温柔地细细重整发簪,在鬓边挑出几缕长发,然后打开鸳鸯瓷盒,从里面挑出一抹红胭脂,在我额上点出一朵怒放梅花,然后站后看了看,满意地拍手道:“很好,快去吧,要天黑了。”

    他冲火刑台努了努嘴,就好像让我上去随便跳个舞。我再次环顾四周,依旧没看见任何生还希望,只好死心一步步走上刑台,准备受烈火焚身之苦。

    龙昭堂兴致勃勃地拿出画笔,先画了几张没烧前速写,正要下令点火,忽然发现我脸上没有血色,急忙停笔,再次拿胭脂给我涂脸和唇,硬装出几分好气色。

    或许是老天怜见,点唇时候,刚刚还残阳寸寸断天空,转瞬竟下起雨来,淋湿了布置好大捆木材。龙昭堂再蛮横也蛮不过老天,只好罢手,留待明晨天晴再烧。

    我觉得自己神经已经绷紧,随时会断掉。

    石头留着半条命,在外头给暴雨淋,身边都是血水。

    我心疼得要命,拉起裙子就往外冲。

    龙昭堂说:“你过去,我就把他手脚一根根砍下来。”

    我说:“你砍他手脚,我就把脸抓花,你也别画什么烈火飞天,画泼妇跳井去吧。”

    龙昭堂冷道:“我有得是法子不伤你脸和身子,却让你痛不欲生。”

    我下巴一抬,傲慢道“老子连火烧都不怕了,还怕你禽兽个鸟!”

    龙昭堂气得一把捏住我下巴,捏得骨头阵阵发疼。

    我艰难地吐字反驳道:“老……老子这辈子最后悔是,当时……心软,没有千刀万剐干掉你这禽兽。”

    龙昭堂死死盯着我,忽然猛地低头,咬上了我唇。我毫不犹豫地一巴掌甩去他脸上,刚修剪好指甲拖出四道长长血痕,映在他白皙洁净脸上,格外显眼。他眼珠里是愤怒火焰,几可燎原。

    我继续骂:“将来就算人们认可了你作品,也会加上一个词叫‘魔鬼画家’,名声遗臭万年!书上所有介绍你批语都要加上作者是个变态!是个恶魔!是个疯子!是个傻瓜!是个贱人!顺便一提,所有疯子画家都死得很早,而且多数得了癔症,最后都进了精神病院,被囚禁一辈子,你也差不多了。”

    龙昭堂气得脸色发青,手心用力,扭断了我小指骨,十指连心,锥心刻骨痛得我呲牙咧嘴,却依旧痛骂不止,博古通今,包揽中外,各种市井粗话骂得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将我一脚踹出车外淋雨。

    我磕磕绊绊地走到石头旁边,摸摸额头,发现他正在发高烧,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含泪坐在露天荒野下,用自己身子将他包裹起来遮雨,周围是无数纹丝不动侍卫,却静寂无声,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们俩蜷缩在角落里偎依,寒冷雨点在旁边声声泣泣,诉说着孤独和无助。

    有个侍卫脚轻轻挪动,悄悄将旁边一块油毡布踢了过来,其他人都装看不见,没有吱声。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想将油毡布从地上拾起,包裹起石头。

    龙昭堂暴喝声传来:“把吃里爬外家伙拖去斩了。”

    我赶紧把油毡布丢了,摇头解释:“我是自己捡。”

    好心侍卫依旧被拖去处死了,他临行前说:“小妹妹,别哭,你也很可怜,我不怪你。”

    他不怪我,依旧因我而死。

    龙昭堂穿着华服,孑然立于黑暗中,如王者般桀骜地巡视着他领土。目光所过处,周围侍童低头,美人垂眸,侍卫屈膝,皆不敢抬头多看他一眼,不敢多说一句话,他环顾四周,最后独自缓缓走入车内,卧在美人榻中,听着无数甜言蜜语,抱着自己无人欣赏画作,慢慢地看,慢慢地看……

    灯下身影,比我更孤独。

    雨停了,黎明黑暗渐渐褪去,朝阳总会到来。

    龙昭堂派人重新做了火刑台,重新为我整了妆容。我拖无可拖,垂头丧气地告别了石头,缓缓步上高台,用绳子固定了我双脚。

    风吹起满身彩带,凌乱飞舞,火光带着浓烟升起。恍惚间,我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我睁开眼,见健硕黑马踏过小河,跃过树丛,矫健飞驰。马上拓跋绝命一身黑衣劲装,微卷长发被风吹去耳后,腰间红绳在身后飞舞,他速度比去时更快,像闪电似地笔直朝我们冲来。

    一直昏迷石头忽然睁开眼,猛地挣脱束缚,几根拇指粗绳索随着一小片锋利黑曜石碎片,同时落在地上。他毫不迟疑地抽出旁边侍卫腰刀,跳起身,在空中踩着侍卫脑袋,跃上火刑台,鸽子翻身一刀砍断我脚上绳子,然后拦腰举起,用尽全身气力往拓跋绝命掷去。然后自己直直地堕向火中。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跃过人群,飞过二十余米,如过山车般冲入拓跋绝命怀里。

    石头从火中滚出,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全身痛得抽搐不能动弹,依旧大喊道:“大哥!快带她走!”

    龙昭堂从惊变中回过神来,命令:“放箭!杀了他们!”

    瞬间,拓跋绝命踩了两下马镫,没有掉头,也没有减速,他提着我腰再度往后一抛,自己则抽出飞索,直直向石头冲了过去。

    千百支利箭,呼啸着划过长空。

    绝命

    我在空中扑腾了几下,被长鞭一带,落入温暖怀抱,熟悉熏香味传来,我惊讶地睁开眼,叫道:“南宫冥?”

    南宫冥带着七八十人,穿藏蓝色紧身衣,面蒙黑布,骑着骏马。他冲我竖起食指点点唇,示意不要叫破身份,然后解释道:“拓跋绝命找我求援。”

    我更惊讶:“南宫世家离这里足足有两天路程,拓跋绝命如何一天来回?”

    南宫冥笑道:“龙昭堂动,我跟着他动,在路上相遇。他拦住我说你快死了,求我相助,我便借与他最好乌云骓,连夜同行,赶来救人。”

    “石头!石头还在里面!”我抓着他衣襟,求道。

    南宫冥眼角弯了弯,惋惜道:“龙昭堂权势熏天,人马众多,不能正面为敌。我只带了几十人,还不敢暴露身份,如今能救你出来已是万幸,洛儿妹妹别急,后面事情我会尽力而为……”

    他指挥众人放箭掩护,射倒几个侍卫,却龟缩在后头,我知他们与公与私都没有拼命救石头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拓跋独身冲入箭阵,干着急。

    万幸是,龙昭堂昨夜暴躁乱杀人,那个好心侍卫死得太冤,让其他人心有不满,不少人都出工不出力,箭势虽强,准头却不好,大半偏离目标,飞天飞天,遁地遁地,射云射鸟射树,就是不射人,气得龙昭堂直跳脚。

    拓跋绝命黑衣黑马,单骑直冲敌腹,视上千侍卫为无物。他右手长索在空中画圆,挡下飞来箭支,夹着马肚子侧身卧倒,长索另一端卷上地上石头脚,用力拖起,扯上马背,瞬息间调转马头,跃过侍卫头顶,试图突围而去。

    龙昭堂暴怒,夺过旁边长弓带头一箭射去,拓跋绝命回首接住箭支,反手掷去。龙昭堂大惊,往旁边侧身,箭支已穿过肩胛骨,将他牢牢钉在车门上。龙昭堂痛得惨叫一声,却很快镇定下来,他猛地将箭拔出,捂着不停冒血伤口,咬牙对侍卫发令:“若让他们跑了!你们便全部别想活了!”

    主子重伤,谁也逃不了干系。侍卫们放下怨念,齐心协力,将箭支放准,直刷刷地向我们射来,仿佛要将所有人捅成马蜂窝。

    “撤!”南宫冥赶紧调转马头,匆忙离去。

    漫天箭雨里,我见拓跋绝命拼命催马,疯狂赶来。他死死抓住缰绳,将石头用飞索缠在马腹上。乌云骓虽神骏,却负不得两个大男人,它后臀已受伤,嘴角吐出白沫,依旧忠诚地继续奔跑,可是依旧跟不上南宫冥马队,渐渐消失在我视线范围内。

    疯狂地跑了大约一个多时辰,龙昭堂侍卫没有追来,南宫冥终于停下马,轻轻出了口气:“洛儿妹妹,这里是洛河交界,最近皇帝要南巡,这几天会由水路途径这里,洛河镇全镇戒严迎驾,龙昭堂再放肆,也不敢带上千士兵前来这里骚扰,否则被御史参造反,他也没好日子过,所以我们安全了。”

    我看着身后被马蹄扬起尘沙,担忧地问:“石头和拓跋呢?他们怎么还没来?”

    南宫冥温和地说:“我和拓跋绝命说好了,我只负责救你,毕竟石头是南宫家叛徒,我没要他命已是宽厚开恩了。”

    我说:“他叛南宫世家……也是为了被送给龙昭堂我。”

    南宫冥道“黑卫必须断七情六欲。”

    我问:“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人有感情,七情六欲是断不了,否则你为何要来救我?”

    南宫冥张张口,想否认,最终还是闭上嘴,陪我等待。

    我笔直站在路边,每当焦急地快发疯时,就轻按藏在袖中断掉小指,用关节处阵阵剧痛来清醒混乱头脑。我曾以为自己在这个莫名其妙世界,只要不付出任何感情,不喜欢任何人,就可以只为自己而活。我想做个清醒旁观者,却不知何时悄悄入了局,再也抽不出身。

    等了小半个时辰,轻快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乌云骓带着满身伤痕,仿佛天神般出现在我们面前,上面是趴着拓跋绝命和石头。

    我心中大石落地,欢快地冲了过去,在马前担忧地问:“你们没事吧?”

    拓跋绝命没有答话。

    我忽然想起往事,羞愧不已,急忙鞠躬道歉:“拓跋大哥,前些日子是我们对不起你了。晚点石头伤好,我们定当给你磕头斟茶道歉。”

    拓跋绝命还是没有答话,倒是他身下石头发出了微弱声音:“大哥,到了吗?洛儿呢?”

    我觉得不太对劲,伸手去拉拓跋绝命,他纹丝不动,我再用力拉了几下,他忽然整个人堕下马背,手里还紧紧握着缰绳。这时我才看见他背上,插着四五支长箭,其中一支刺过了心脏。

    鲜血隐入黑衣,他心跳已经停止。

    我跌坐地上,捂着嘴呆了一小会,又疯狂冲上拼命摇,希望能得到一丝回应。南宫冥快步上前,探探他气息,又按了一下脉搏,然后摇摇头。

    “他……他……”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摇头问,“开玩笑吧?他……他怎么会死?他武功那么高。”

    南宫冥问:“我刚刚观他动作不够利索,功力似乎也运转不畅,不知何故?”

    我猛地想起方凤翔下毒,眼眶顿时红了,结结巴巴将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次:“他说毒已经全解了。”

    “不可能全解了,”南宫冥皱眉,也有些困惑地说:“他找到我后,没说自己中毒事情,只说石头定知道他会回来救你,到时候我在外面和他里应外合,将你抢了抛给我,然后他单人单骑,凭着乌云骓速度,料想龙昭堂侍卫速度应该追不上,却未想他功力运转不畅,还那么傻地去救石头。”

    “他……他……”我再说不出后面话。

    南宫冥半蹲下身,伸手拢过我鬓边乱发,一边轻轻地顺,一边轻轻地说:“他说你很值钱,比自己更值钱,所以必须救你。”

    他说我很贵,他说我价值连城,总是忍不住给我算身价。

    我想过,自己在那个以貌取人家伙心里是一万头牛,十万头牛价钱……

    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自己价钱。

    比他生命更昂贵。

    温暖双手已冰冷,柔软卷发沾满泥土,暗金色眸子暗得如被乌云遮蔽太阳,漂亮面孔上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平静。

    我模糊想起他最后笑容,究竟是何时绽开?

    我朦胧忆起他夜里骨笛声声,究竟是何种曲调?

    我隐约记起他说草长鹰飞,究竟是何般模样?

    我傻乎乎地在地上,坐了许久,可是什么都想不起。

    懊悔和追悔涌上心头,绞着痛。

    我强撑着站起身,将石头从马背上解下,他重重摔入我怀里,将我带倒在地,然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洛儿……你没事就好,大哥呢?大哥没事吧?”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迟疑许久,见他伤重垂危,唯恐气急攻心,便忍着想哭腔调哄骗道:“他受了点伤,一点伤……”

    “那就好,”石头长长出了口气,又缓缓闭上眼,“大哥……没事真好,我让他丢下我逃,他说……答应了你……只要还有一口气,定……定要将我带回给你……还说怕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如果石头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发誓,待你安全后,我便回来找石头,如果他从安乐侯手中逃出,还有一口气在,我定将他寻来还你。】

    原来,我每一句话你都记得,哪怕是谎言。

    原来,答应我每一件事你在都履行,哪怕是凶险。

    我呢?我连你笑容都记不清楚。

    “对不起。”

    黄豆大泪珠,终于如雨似洒了下来。

    荒山野地,我抱着石头,放声大哭。

    可是就算哭到声音沙哑,做错事已经回不来了。

    泪水打到石头脸上,他蠕动一下干裂嘴唇,微弱地问:“洛儿,下雨了?

    我一边哭一边点头:“是下雨了,好大雨。”

    静静站在旁边南宫冥,忽然抽出长剑,冲着石头走来。

    信任

    南宫世家追杀叛徒不遗余力,一个多月前林间往事仍历历在目。

    我猛地站起身,向南宫冥冲过去,将他撞得后退半步,然后像头发狂母狮子护在石头面前,张牙舞爪地咆哮:“不准动他!”

    南宫冥迟疑道:“洛儿妹妹,你不要难为我了。而且他伤势很重,怕是活不成。就算救活了也是废人。”

    我吼:“他废了我侍候!他死了我守寡!”

    南宫冥摇头:“叛徒必清,这是规矩。”

    “我不会理解你们南宫世家什么破规矩。”我红着眼,忍着泪,叫得凄厉而疯狂,“若你杀了他,我就杀你!我不怕杀人!除非你把我和他一起杀了,否则我便花一年,花十年,付出任何代价,都会想尽办法杀了你!”

    南宫冥劝道:“何苦呢?你容颜今日过后怕是瞒不住了,还有龙昭堂在身后虎视眈眈,就算逃过今日,你们也逃不过明日。石头势单力薄,是护不住你。南宫家在朝廷有人,有有武林势力,龙昭堂不敢轻动,你只有跟着我才能平平稳稳地过日子。”

    我眼泪再次大滴大滴地掉下来,随着不停摇头撒向两侧:“我心太小,载不动太多感情,从小到大,只在里面装了一个石头。拓拔大哥知道这点,所以用命换回了他,今日若我为一己之安负了石头,也是负了拓拔大哥情义,必将良心不安,日日惶恐,何来平稳度日?”

    南宫冥愤怒地抓紧剑柄,咬唇问:“从小到大?我究竟有什么比不上他?他对你好,我又有什么做不足?比不上?为何你要疏离我,亲近他?”

    “不是你不好,是你好过头了,”我犹豫片刻,终于轻轻说出,“我在你心里一直是八岁时那个扑在母亲墓前痛哭善良小女孩,是那个永远斯文懂事,说话低声细气小丫头,所以你喜欢我,想照顾我。”

    南宫冥道:“你本来就是这样子。”

    “我不是!我不过是个自私自利,做事蛮不讲理,而且经常做蠢事傻瓜罢了。”我纠结地看着南宫冥,“我在南宫世家是丫环,你是主子,我纵使小有顶撞,却不敢在你面前太过分,可是石头却知道我是个狡猾混蛋,他能看穿我,所以我在他面前不用装模作样,在一起时,想骂就骂,骂不过就打架,打不过就耍赖,耍赖不成就撒泼,撒泼不行就求饶。相爱容易相处难,你天生是凤凰,石头天生是麻雀,我却是披了凤凰皮麻雀,抬头仰望梧桐树太累,还是和同类在一起快活。”

    林洛儿通琴韵,精音律,唱歌跳舞样样皆能,和南宫冥树上吹笛,树下舞袖自是神仙伴侣,柯小绿是个死宅,音乐细胞全无,绘画全靠背书,小说不看名着,美剧和肥皂剧最爱,被群里众人耽美小说加黄段子训练得荤素不忌,就算听了十八摸还能猥琐地笑几声。

    妈妈说:选男人要选门当户对,豪门媳妇看着光鲜,里面一点也不好当。

    这是至理名言。

    虽然原着先入为主是最重要原因,虽然也有刹那心动,可就算没有原着,长期和南宫冥这种高格调优秀男主角在一起,翘起尾巴装凤凰实在太难为我这草根了……

    南宫冥林洛儿死了,剩下是柯小绿。

    “相爱容易,相处难……”南宫冥愣愣在在原地,反复将这话咀嚼了许多次,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君是梧桐,自有凤凰相配,我话已至此,狗急了要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若你想阻拦便直接将我脑袋砍下来吧,我刚刚说所有话都是算数!你杀了石头,我便视你为仇人,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会报复到底。”我冷冷地看着他,“若不想杀我,就让开!”

    南宫冥迟疑好一会,终于垂下手中长剑,侧身退开。

    死者长已矣,生者且偷生,我悔恨地再看一眼倒在地上拓跋绝命,衡量一下事情急缓,赶紧将他尸体推去路边树丛藏起,留待过两天回来安葬,然后将我小麻雀从地上硬扛起,摇摇晃晃地往镇上走去。

    石头伤势太重,全靠好体魄撑着,再不进行处理,我就只有守寡一条路可走了。

    南宫冥再次抢上前,将我拦下,苦笑着说:“你这样子怎么走?遇上龙昭堂派来暗探怎么办?而且送城里去治,就算好了,你这辈子也只能守病床前服侍他了。”

    “有劳费心,就算拖,我也会把他拖过去。”我顾不上太多自身安危。

    南宫冥还是拦住了我,他恢复原本波澜无惊神色,嘴角微微轻勾,从手下里挑出个看起来挺伶俐小伙子,吩咐道:“你骑乌云骓,将拓跋绝命尸首送去塞外穆玛依山,交与黑颠夫妻安葬,仔细告诉他们徒弟是死在谁手上,是怎么死。”

    小伙子会意,抬起拓跋绝命,翻身上马,领命而去。

    南宫冥回身对我道:“他是大漠鹰,死后也应回归故土。而且他师父黑颠最疼这个关门徒弟,他师娘红蝎子生性护短,两人绝不会善罢甘休。龙昭堂这番受伤甚重,我会托人去京城,请御史上书参他身为海事重臣,擅自调动军队跨省,有谋反之心。他就算不被降罪,也会给搅得焦头烂额,不敢再做大动作。”

    皇帝调查,杀手复仇,够龙昭堂喝一壶了,我为南宫冥腹黑佩服得五体投地,却不知他要怎么对待自己,有些忐忑。

    南宫冥松紧数次,终于下定决心,张开握紧拳头,向我伸出手:“普天之下,只有白家神医能治石头伤了。白家如今当家人是白梓,我和他相交多年,知他个性古怪,只凭喜好看病,不知是否会治石头,所以我驾车送你们一程吧。”

    我听白梓二字又不自觉紧张起来,再看着南宫冥诚恳神情,习惯性狐疑再次冒出。不由迟疑起来。

    “我说了,你是我妹子,我从来不想你死,只想你过得好好。只是我事事算计太过,顾前顾后,总比石头慢了一步,如今拓跋已死,石头重伤,我纵使不甘心,有心要争,也争不过了,”南宫冥黯然低低头,让人快马去附近镇上找车,继续道,“你们可以趁这段时间治疗身体,待好了后,一起去大漠边关生活,那边山高皇帝远,官员贪污成风,治理不严,而且龙昭堂是王爷,不奉旨是不能随便去边关。”

    石头还在昏迷,体温热得惊人。

    南宫挺直腰杆,很认真地说:“我说过,等你长大后,我送你嫁妆让你备嫁,为你撑腰,不受欺负。连拓跋绝命这个蛮族家伙都能实现每一句诺言,我是堂堂南宫家家主,自然也能做到。”

    我愣住了。

    信任他,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全交由他一念之间。

    不信任他,我们在地狱里没有生机。

    结果不会更糟糕,我与其像以前那样猜三猜四,不如赌一把,将所有希望压在南宫冥身上。如果赢了,我不但没有失去石头,还得到朋友。

    我看着他瘦削成熟了好几分脸,终于尝试将信任交出。

    马鞭扬起,车轮卷起尘土,摇摇晃晃驶向远方。

    石头在身边沉沉入睡,我一边给他做简单包扎一边忍不住问南宫冥:“神医是个什么样人?”

    南宫冥想了很久后才说:“他长得……人人见了都惊叹,不好形容,你见了就知道了,可能因长相问题,他性格比较孤僻,不太喜欢说话,还有很多麻烦习惯,不过是个好人,我和他从小认识,关系不错。”

    我脑海里迅速闪过原着里和神医相关剧情,他容貌似乎是很妖孽类型,武功不高,擅长用毒用针,倒没用什么特别暴虐手段,只是给林洛儿喂了很多秘药,逼着她主动求欢,然后不停用恶毒言语侮辱,逼她承认自己是无耻,喜欢勾引人荡、妇,是欲求不满□……

    我打了两个寒颤,忍不住问:“那个……神医……好女色吗?”

    南宫冥甩一下马鞭,坚决否认:“我认识了他那么多年,他除了医书毒谱,种花养草外什么都不爱,没事就研究各种药物和针术,是极正经人。”

    我想起无辜拓跋绝命,怀疑又是一个误会,不敢再乱猜疑偏见,低头干活。

    银剪刀费力地剪开了石头衣襟,撕开和血肉混合布屑,里面伤口重重叠叠,许多地方皮开见骨,每一处都触目惊心,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洛儿,快跑……”他发烧说着胡话,身子每动一下都会引起肌肉抽搐。

    我对着他满身伤痕越看越伤心,暗暗发誓,只要能救他性命,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去。

    神医禽兽

    一路快马加鞭,南宫冥动用特权和金钱,不停换马换人,日夜赶路,沿途又请当地名医开方煎药,缓解伤情,我在旁边不停用冷水降温,石头伤势虽没好转,却也没有恶化,总算撑了两天一夜,熬到了神医住的度厄山庄。

    山庄藏在半山腰处,沿途是一片片梯田,红红绿绿地种着各色我识得或不识得草药,临门近处,是无数半凋谢鲜花,牡丹、杜鹃、芍药、月季……更有无数蔷薇藤爬在白墙上,可以想象夏季到来时,这里会是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马车缓缓停在正门前,南宫冥殷勤将我扶下车,却连正眼都不想看石头,随手弹弹指,派了个三大五粗侍卫过来帮我背起石头,然后召来手下安排其他事宜。

    他慢悠悠,我心急得在旁边直转圈,他便让我带着侍卫先去敲门

    我敲了半响,门悠悠开了,走出个绝色美人,她身材比我高大半个头,极瘦削,腿长腰细,整整齐齐穿着件白袍,如瀑青丝简单用丝带绑在脑后,脸上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格外美丽,眼角处微微上挑,睫毛又黑又长,眨眼时,可让人联想起蝴蝶扇翅,就是神情冷漠了些,像块万年不化寒冰,所幸唇边有颗小小红色美人痣,为寒冰添了三分妩媚,夺去身旁未凋牡丹七分风采,再加上举手投足那份优雅气质,整体比祸殃民林洛儿也不输多少。

    射人先射马,我震撼完毕,赶紧拍马屁:“美女姐姐,我找神医白先生……”

    话音未落,美人姐姐脸色更差,转身摔门,重重黄铜狮子门环扑面而来,差点撞断了我的鼻子。

    我吓得后退三步,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脑子里飞快地冒出各大狗血电视剧片段,思绪往她是神医的青梅竹马,恶毒OR痴情女配方面飘忽了一会,旁边背石头的侍从轻轻“咳”了好几声,满脸黑线地说:“洛儿姑娘,他……就是神医白梓。”

    南宫冥说初见神医的人都会被震撼,我确确实实被这张传说中的妖孽脸震撼了。

    痴情女配惨变男主角,我捡回跌地的下巴,知道自己乌龙闹大了,唯恐给对方不救石头,扑到门板上拼命敲,拼命道歉,从骂自己是猪,再到连猪都不如,对方就是不开门。

    南宫冥快步走过来,问明事情经过,苦着脸道:“那家伙脾气怪异,有三不医,小病轻伤不医,仗势欺人不医,心情不好不医,你是撞到他枪口上了。”

    我嘴巴张得可以放下个鸡蛋。

    南宫冥卷起袖子,亲自敲门,高声求情:“阿梓,是我带人来看病。”

    里面一声暴喝:“滚!”

    那声音低沉,确确实实是男音,我继续张嘴装鸡蛋。

    “那臭脾气……你在外头等我,”南宫冥叫了半天,无奈地摸摸鼻子,双足点上墙头,熟门熟路地翻了进去,里面传来细微吵架声,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门终于开了。南宫冥一手押着臭着脸白梓,一手拿着药箱,将我迎了进去。熟门熟路地带至病房,点点手指,让侍从将石头放下,然后把挣扎中白梓按在病榻前凳子上,将银针和药箱塞入他手中,勒令,“乖,去看病。”

    “住手!”白梓忽然维持不住面瘫脸,惊叫起来,南宫冥手一松,他立刻跳起来,脸色极其难看,先从怀里掏出对轻柔蚕丝手套戴上,然后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对极薄蛇皮手套戴上,然后站病榻旁等。过了一小会,有个圆脸丫环捧着银盘冲进来,盘中是一叠洁白无瑕方巾。

    白梓恢复冰山表情,用戴手套手,沾起张方巾,使劲地在没有灰尘凳子上擦了又擦,然后仔细看过方巾无半点污迹后,才坐下。两指按在石头脉搏上,皱着眉头看了半响,示意我解开绷带看他伤处,惊讶道:“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还没死?”

    哪有希望病人早死医生,我气得半死,还是摸摸石头脑袋,陪笑道:“死不得,请白神医请费费心。”

    白梓冷道:“有什么死不得?人迟早都是要死,早晚罢了。”

    我听了这话,只道没救了,喉头阵阵发酸,眼睛发红,低声道:“求神医想想办法,救救我男人吧,人早死晚死是无所谓,可活着人心里受罪……”

    “谁身边没死人?若这是受罪,天下又有谁少受了罪?”或许是每天往生送死,对生命没太大激情,所以白梓的声音也没什么感情,他就像一个专业精细仪器,将石头彻底检查后,脱下蛇皮手套,打开自己专用的玉石盒子,取出笔纸,开了个方子,也不给家属过目,就示意药童安方抓药。

    我和南宫冥很期待地问:“能救吗?”

    白梓冷冷地看了眼期待目不同的两人,再次带上蛇皮手套,取出银针刺了几个穴位后道:“他体质很有趣,全身骨骼肌肉分布得很完美,恢复力不错。但是脚腕处经脉断了,多处骨折,各种外伤无数,暂且留下,拿来试一试新药和外伤治疗方式,你们两人都滚出去,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

    究竟是能治还是不能治?他想把石头做小白鼠吗?

    我张口欲问,南宫冥急忙一把抓住,连拉带扯地拖了出去,转过屋檐,才细细吩咐:“白家世代都是医痴,白梓治病尤其认真,遇上觉得有趣病人会不计较金钱,更不会马虎了事,连他都治不好人就天下无人可治了。但他有三个规矩,就是不能看,不能问,不能管。入他手上便是生死由命,否则发起脾气来会连人带床丢出去。”

    古代没医学院,原来白家神医技术就是在无数小白鼠试验中磨炼出来,我听得眼皮直抽搐:“你怎么知道?”

    南宫冥指着自己,极度郁闷地说:“我七岁那年被他丢过,幸好那时是他爹当家,把我捡回来。”

    我:“……”

    片刻,白梓从屋内走出,瞧了窃窃私语我们一眼,召来管事吩咐,几个侍女药童鱼贯而入,过了一会,又鱼贯而出,手上捧着大堆大堆染血布条,我看得头晕目眩,差点以为石头在里面被分尸了。后来趁外头管事和南宫冥说话,悄悄转回屋子,在门缝哪里看了一眼,却见石头手脚都给切开了,白梓拿着根细细绣花针,在一点点给他重缝经脉。

    在奉承南宫冥的管事发现我看,担心得不行,急忙低声道:“别紧张,咱们主子还开膛破肚治好过人。”

    古埃及曾发现高水准穿颅手术,中名医华佗也对外科手术极有研究,却后继无力,而石头多处伤情严重,如果只靠普通医药针灸,康复后也会留下严重残疾,如今见白梓敢于下刀接经驳骨,动作娴熟,缝合时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然是多有研究。

    所以穿越前习惯看西医,也接受过小手术我不但不紧张,反而放心了。

    漫长等待,我开始胡思乱想,对白梓进行各种狗血猜测,觉得他眼神清明,痴心医术,实在没任何禽兽嫌疑。我不愿再恶意猜测去冤枉好人,所以尽可能往好方面想。

    莫非白梓是因本身有洁癖,厌恶和N个男人OOXX过,喊着不要不要又欲拒还迎的林洛儿,却发现她金手指体质异常,药物学研究癖发作,想拿她做秘药实验,测试人体某方面最大限度?

    我趁侍女出来时,再次很给力地偷偷往门缝里窥了一眼,努力缝合中的美人神医生生打了个冷颤。

    医德

    闲庭花落,我和南宫冥站在屋檐下等待神医出来,寂寂无语,感时光如蚁,慢悠悠地在心窝上爬,心痒难耐,却不敢妄动。

    忽然,零落藤花深处,有个十三四岁女孩,抱着小猫,冒冒失失地跑过来找神医,她打扮和其他侍女不同,头上乌油油地挽着双髻,鬓边带朵珍珠串小花,穿着件绣蝴蝶兰花翠绿色秋裳,圆圆眼睛小小嘴唇,看起来一团孩子气。

    因主人喜静,白家侍女们大多都神情冷漠,寡言少语,可是见到这少女,似乎有些焦急和担心,纷纷上前询问:“小喜怎么了?可是头疼又犯了?可要去通知主子?”

    女孩摇摇头,便拉扯着侍女衣角,一派天真地捧着小猫说:“小花儿受伤了,所以我来找白哥哥。”

    侍女大大松了口气,哄道:“别急,待会主子处理完病人,必会为你看猫。”

    女孩傻头傻脑地又问:“现在不行吗?”

    侍女们正要拒绝,女孩扁扁嘴,似乎要哭。病房门忽然开了,白梓快步走出,蹲下身,带着手套翻看小猫,然后随手扎了两针,又吩咐旁边药童拿了几味药去制作。然后调整冰冷表情,尽可能温和地对女孩说:“你先回房,晚点我来看你。”

    小猫动起来,似乎活泼不少。女孩也破涕为笑,点点头,欢快地跑了。

    白梓回房给石头继续处理伤情。

    我看得目瞪口呆。

    南宫冥无奈地耸耸肩,解释道:“小喜是他上年灾荒时从路边捡回来孤儿,病了一场后脑子出现问题,思维如同幼儿,什么往事都想不起,而且很好哭,哭起来没完没了。白梓对她非常照顾,几乎千依百顺,没事就放身边带着。”

    我觉得这女孩很像传统小言主角,便问:“莫非那是他心上人?”

    南宫冥坏笑一下,摸摸下巴道:“谁知道呢?”

    如果禽兽变情圣,对象是别人,我立刻去拜神还愿,念万声阿弥陀佛,从此把他视为天使。

    南宫继续多嘴:“我们几大世家孩子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白梓那家伙从小长得就是这样面孔,不爱说话。我们练剑他练绣花,从不合群。除了我经常上门外,似乎也没人找他。我一直以为他这辈子都是化不开万年寒冰,只和医道打交道,如果他真能有心上人,我非得送份厚礼上门。”

    我惊叹:“绣花?”

    “胡说!我是在练缝合针法!”怒喝声传来,白梓疲惫地走出房门,脱下蛇皮手套,揉揉额头太阳穴,扫一眼保持低头垂手我,嘲讽问南宫冥,“她可是你常常提起林洛儿?长得倒是色天香,也怪不得你上心。”

    南宫冥尴尬道:“小白,你就别提了。”

    白梓不依不饶:“若里面躺着那个废物是她男人?阿明你又是她什么人呢?”

    他是这世界唯一能做外科手术医生,纵使脾气再恶劣,我也要忍着,还得赔笑解释:“我以前是南宫冥的丫头。”

    “噢?”白梓一幅恍然大悟模样,“原来他都策划到丫头的儿子要叫南宫斌,女儿要叫南宫惠了。”

    我差点喷了,死死地瞪着南宫冥。

    他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子,连忙捂住还要继续毒舌白梓的嘴,连拖带扯地要拖他走,边走还边抱怨。

    我急忙在后面追着问:“大夫!石头呢?你总得说说情况啊!”

    白梓在南宫冥手里将袖子扯回来,用力拍了十几次,对我横眉冷眼了好一会才道:“筋脉断了三处,骨头断了七根,我已全部接上。外伤过重,失血太多,眼睛也因火受损,所幸年幼体壮,恢复得不错,只要能撑过今晚,就死不了。唯独视力受损处,无法完全弥补,待他醒来后,再看看能恢复几成。”

    我心痛地窒息了半刻,见他鄙夷地看着自己,连忙迭声道:“谢谢,谢谢白大夫,我们也不敢期望完全不留后遗症,只要没严重残废,就要谢天谢地,只是……眼睛受损,会瞎吗?”

    白梓嗤道:“他没睁眼,我如何知道?”

    南宫冥看看两人间沉重气氛,解释道:“你别多心,小白医德极高,待人和治人是两回事。以前那个害死他亲妹妹的畜牲病得天下无人能治,送到他手上,他居然也全力施救,让他好得和没事人一样。我气不过,出手帮忙取了人头,结果还被骂了顿,整整半年不肯和我说一句话。”

    白梓冷笑道:“我是医者,他的病情极为罕见,落到我手上,我自然要治。还未治完,你便杀了他,让我再去哪里找个这样的病者来研究?何况我妹妹的仇是我家的事,我爱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谁要你多事?”

    南宫冥被他顶得得直摸鼻子,赶紧转过话题:“洛儿手指断了,你也给看看吧。”

    一路奔波,我都没空处理自己被扭断小指,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因为挂心石头,伤心拓跋,心痛大于身痛,所以就没理会,如今被提起,我才想起自己也有伤,便伸出手到白梓面前。

    白梓低头只瞧了一眼,仿佛被侮辱般,拂袖怒道:“小伤不治!等快死再来!”

    我一时半刻死不了,享受不了神医待遇,只能抱着断指,黯然伤神。

    南宫冥劝了半天也无法转圜,无奈再问:“我爹呢?你可有治愈办法?”

    我如发现新大陆似地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大禽……你爹没死……事?”

    南宫冥莫名其妙:“他当然有事,病得床都起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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