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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

作者:汪小雌        书名:娇养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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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养 我不是你的宝贝  作者:汪小雌

    文案

    养成记

    十五岁少女

    被成熟男人霸占

    从不甘到沦陷……

    标签:强取豪夺 虐恋情深 都市情缘

    主角:钟闵,章一 ┃ 配角:其他 ┃ 其它:其他

    始

    章一放学后回到家,大门没有上锁,进去按了很久的门铃,开门的是钟闵,“回来的正好,进去收拾东西走吧。”

    章一杵在那里,手里拽着书包带,“叔,叔叔,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钟闵的身躯完全挡住她的视线,他抬起一只手臂支在门边,施舍的光线霎时打在她的脸上,“不明白?”他冷笑了一声,“我跟你妈掰了,我同你没有任何关系,这么说明白了吗?”

    章一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叔叔……”

    “别叫我叔叔,人是会越叫越老的”,钟闵转身走进去,“收拾完你的东西,马上离开。”

    章一跟进去,诺大的房间里似乎只有水晶灯里无数个小光源发出的“磁磁”声,平常出没的那些身影一个都不见了,管家,菲佣,还有她的母亲。她的声音里尽是慌乱,“叔……我妈妈去哪里了?”

    钟闵已经在沙发里坐下了,“跑了。至于跑哪儿去了我也不清楚。反正能卷带的都卷带走了。”

    能卷带的……不能卷带的要么是动不了的,要么是遗弃的。那她呢,很显然,属于后者。“我不信……”

    钟闵没有理她,她等不到回答,惊慌失措地冲上楼,过了一会,又扶住楼梯扶手一步步下来了。她走到他面前,“请让我给她打个电话。”他用下巴指了指,示意她可以。

    手指颤抖着,脑子里的数字一个个蹦出来,听筒里只有一个女人冰凉的声音在一遍遍重复,“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下面转接语音箱……”章一终于咬住唇哭出来,“妈妈,求求你,听我的电话。”泪水滴在手背上,有温度,可一下就蒸发得凉透。

    “打完了?”

    她放下电话,低着头再次踱到他面前,细若蚊蚋,“求你……”

    “求我做什么?”

    “求你,别赶我走。”

    “凭什么?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义务要留下你。”

    章一抬起头,脸上一片湿亮,“叔叔,求你,我才十四岁!”

    钟闵看着她,她的神情非常坚定,她说“我才十四岁”的样子,多么可笑,活像小孩子握住了玩伴的把柄,一副谈不拢就要告你去的架势,笃定的,胜券在握的。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两眼,“你都十四了?真看不出,你真不像你妈生的。”

    她哪里懂他话里的意思,她现在只想留下,外面天早已经黑透了,这座房子又在山上,一大片区域不过只有几户人。她现在是恐惧的,被自己的母亲遗弃,面前只有这个叫过一段时间“叔叔”的男人。但是她忘记了,这个称呼适用于任何不认识的,或者刚认识的比自己年长一定岁数的男人。其实她说的对,她只有十四岁,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面对这样的情况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除了哀求就是哀求,她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你就当做做好事,好人会有好报的。”

    钟闵非常不客气地笑起来,“我从不做好事,只做坏事。我告诉你,我是个很坏的人,你怕不怕?”

    章一看到他问怕不怕的时候,那眼里闪烁的分明是戏虐,她知道他在恐吓她,大人经常这样做。“不怕。”

    钟闵没有笑了,他站起来,两手放在章一的肩上,“好事不做,吃亏的事情我也从来不做。你妈这回让我栽了这么大个跟头,你说我该怎么办?”两手用力,章一抬起头来,“我,我不知道。”

    “以前,你跟你妈在这,是因为你妈跟我,等于说她从我这赚钱养她自己,还有你。现在她该做的没有做完,报酬却得了不该得的,这也就算了,我可以不计较,放她一马。可要单是你,那可就是有进无出,一赔到底,你说,是不是只有傻子才这么做?”

    他的意思她懂了个大概,连忙保证,“我绝不吃白食,我,我可以做家务。”

    钟闵摇头,“连筹码都拿不出,你果真是小,不过再小,也是个女人不是?”

    这句话章一完全懂了,她浑身一震,钟闵放开她的肩,她连连后退,“不,不……”

    钟闵重新坐回沙发上去,“现在你怕不怕?”

    章一已经冲出去了。

    钟闵点燃了一根烟,在沙发里抽,也探身往烟灰缸里磕烟灰,一根烟差不多燃尽的时候,章一又冲进来了,泪流满面地跪在他面前,“我求求你,让我呆到明天早上,天亮我一定走。”

    天亮她果真离开。

    连续一个多星期,她寄居在同学家里,直到再也找不出相熟的了。她的母亲似乎连带名字都从这个世上蒸发殆尽。她曾回到她们以前住的地方。她母亲跟过各式各样的男人,但她们一直住在那里,直到认识钟闵。她母亲十六岁就生了她,这根本看不出,因为本人是非常年轻妖俏的。那个地方住着这个城市的三教九流,一双双眼蒙着尘,没有丝毫光彩。

    “喂,喂,章一,你要涂到什么时候?”旁边有人在喊。

    可不是吗,那块阴影的地方纸都快戳破了,她赶紧把素描笔还给人家,“我用完了,谢谢。”

    那个男生叫隆冬,非常有趣的名字。其实她的名字更有趣,章、一,取这名字的人一定是非常不负责兼儿戏的。

    隆冬接过笔,低头描上两笔,问她,“章一,你最近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你是有心事?”其实他们根本不是太熟,可不知为什么,她有时的样子令他非常怜惜,她仿佛连自己的灵魂都管束不住,该有多无助。

    她用碳素笔写上自己的名字,“没有啊。”

    隆冬“噢”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她遇上的不是困难,是绝境。她没有地方可以去,没有钱吃饭。她没有放弃寻找自己的母亲,然而母亲已就此从这个世界消失。她回去找钟闵。

    钟闵问:“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她很平静,“明白。我只是想有个地方住,有饭吃,有书读,有衣服穿。”

    钟闵用手抚摸她的头,像在嘉奖一只狗或是什么东西,“聪明的孩子”,他捧起她的脸,上面有张微微翘起的嘴,像小鸟的喙,他啄了一口。章一浑身颤抖。

    她曾经幻想有个父亲,见到钟闵的时候有些失望,他够成熟,但是还不够老,他甚至比她母亲还小上两岁。但是这个男人有修长的身材,明显的喉结,唇周围还有淡淡的青。这些足以承受她那点小小的幻想似的寄托。他和母亲站在一起的时候非常好看,她在梦里远远望着,还叫过他“爸爸”。

    她不知道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亲吻是什么滋味,她现在只知道,恶心。

    钟闵的语气非常温柔,脸几乎是贴着她的,“你的要求我都满足,我的呢?”

    章一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她的强自镇定在这个男人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求你不要伤害我,不要伤害我。”

    钟闵说:“你放心,至少我现在不会。”

    故事这样就开始。

    正文1 亵 玩

    章一回去的时候,在房子里经常见不到其他人,但她知道还有其他人存在。钟闵根本没有对她怎样,她渐渐适应,几乎都快忘记他们之间达成的协议。

    在门外听到里面有谈话声,今天似乎有客来。

    客厅里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见到她楞了一下。钟闵说,“去看看咖啡煮好没有,好了装过来。”

    章一把书包脱下来放在最远的一个沙发上,走进厨房。

    那个男人穿着黑衬衣,问钟闵:“上次留下的那个?多大了?”

    “十五。”

    “这么涩,你吃得下?”

    “涩才好,慢慢开发,由涩变甜的过程才值得一品。”

    “太小了,未成年的,不管自不自愿,都叫诱 奸,要判刑的。”

    钟闵说:“我有数。”

    “倒不是说敢把你怎么样,只是传出去不大好听。”

    钟闵笑,“不好听?这圈子里好什么的没有?你就好听了?”

    “我是不在乎,反正他们都知道。”

    “你当然不在乎,你拖下水的还少了?”

    那男人也笑,“不少又能怎么样,真正想拖的,人又不情愿。”说完对钟闵使了个眼色。

    钟闵语气淡淡的,“我对住玻璃房子不感兴趣,让你失望了。”

    章一走过来刚好听到这一句。钟闵给她介绍,那个男人叫林致。章一觉得他五官俊美,比钟闵要好看。似乎在少女的审美观中,太男人味的长相总是不受待见。章一叫:“林叔叔。”

    林致指着钟闵问:“你叫我叔叔,叫他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钟闵,说:“也是那么叫。”

    林致乐了,“这么说我跟他一样了?那你干脆别跟他了,他不是好人,我是。”

    钟闵突然问:“你最近被滋润得少了?”

    林致笑,“你知道啊,怎么着,试试?”

    “行。我去找晋川试!”

    林致的脸色变了变,对章一说:“以后叫我哥哥就行。”看也不看钟闵,“我走了。”

    “不送。”

    章一看着两杯没动过的咖啡问钟闵:“怎么办?”

    钟闵看着她,她那么年轻,年轻得像张白纸,只等他落上第一笔。可关键是,这第一笔怎么落?孩子似乎是世上最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她微仰着头,大眼睛里盛满了疑惑,满心期待地等着一个答案或者指示,她已经忘了这是个可以伤害她的人。她脸上还有婴儿肥,嘟在那,嘴也微微嘟着,他甚至觉得她整个人的形态都是嘟着的,只等他去碰,去吻,去疼。他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她端起杯子,显示出她是个有一定思维的大孩子:“那我去倒了洗了。”

    看着咖啡从水槽流出去,章一感叹,这么好,怪可惜的。突然间整个身子都绷紧了,因为有双手正从后面环住了她。

    她没有转身,打开流水,洗着杯子。那双手顺着她纤细的身体游移,最后停在某个地方罩住。有东西贴着后背,温热的,结实的,陌生的。她仍旧洗着杯子,杯子弄得再脏都能重新变得干净,但有的东西不能。钟闵把头搁在她肩上,嗅。她的味道很新。仅仅因为新,已经是那样美好,像枝上抽出的第一棵芽,或者拆封的新毛巾,只想把脸埋进去,把那点新一点点吸进肺里熟悉。

    章一开始发抖,她像被装进了一个巨大的竹筛里,所有的力气簌簌地从筛缝中流出。钟闵的手没有拿开,他把嘴凑到她的耳旁,“你的胸脯里藏了什么?”

    她的心跳得很快,清楚的听到钟闵的鼻息,“没,没有藏什么。”

    钟闵惩罚似的将手一捏,笑骂:“小骗子,明明藏了东西还不肯承认。”

    他暖暖的呼吸喷在耳后,痒,痒得想要挠,挠不到,兀自火辣辣起来。“我真没有。”

    钟闵说: “看来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你的胸脯里藏着两只鸟,有细软温热的身子,怦怦的心跳,还有尖尖的鸟嘴。”

    章一的眼泪滚下来,滴在钟闵的手上。

    “哭什么,嗯?”钟闵将她的脸扳过去,吻她的眼睛,吸走她的眼泪。章一不肯睁开眼睛,她宁肯她看不见眼前这个人,宁肯无法感知这个世界,那样是否要好过一点。

    钟闵的唇到底寻上了她的。她小而丰满的唇被钟闵狠狠地含食。章一喘不过气来,她纤细的脖子被扭转,很快她的身子也被扭转,如同在竹筛中颠翻一次再筛,这次,她抖得更快。她两只手撑在水槽上,一只手里还把着那只咖啡杯,杯子在瓷砖上摩擦,发出一条条冷而锐的声线,她的一条手臂细细密密地起了疙瘩。

    钟闵终于放开她,章一仍闭着眼,但知道他走了。

    钟闵的脸色很不好,章一不敢再看第二眼,只是吃她的饭。吃饭时她也不抬头,因知道他在看她。她很快吃完,逃回房间。他跟进来,关上门,在床上坐下。“你们班导今天找过我。”

    章一的眼皮抬了抬。

    “你知道为什么找我吗?”

    “我不知道。”

    “他说你已经有两个下午无故逃课了。”

    她不响,依旧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低着头瞧地毯上纷繁复杂的颜色,那么多,让变色龙来变,不知会否变得出。

    “你就没什么跟我说的?”

    她还是不响。

    钟闵冷笑了一声,“不想读书?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何必有这些小动作。不说话?那我马上通知学校,明天你不用去上课了。”

    钟闵站起来,章一抬起眼,眼里尽是慌乱,她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哀求说:“不要。”

    “现在岂非由你说了算?”

    章一加上了另一只手,几乎是抱住了钟闵的手臂,“我说,我都说。”

    钟闵居高临下地审视她,她咬了咬下唇,红绡锻里的白脂玉。

    “我这两个下午是去了新开张的游乐园……”她没有说下去,钟闵的脸色稍霁。

    “一个人?”

    她放开手,眼垂下去,点头,“嗯。”顿了顿,“我以后不去了。”

    钟闵失笑:“你多大了,你以为你还小,可以连续两天泡在游乐园?”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我小,我是孩子,所有人都该当我是孩子。”

    钟闵仍旧听见了,他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抬起头,“你再说一遍。”她撇开了眼。

    “可惜,这所有人里并不包括我。”章一尖叫一声,已被摔在床上,头昏脑胀,来不及看清,钟闵压了上来。

    章一尖叫,挣扎着避开钟闵的吻,她像一头发犟的驴,四蹄并用,渐渐地,眼泪奔出来,到后来连为什么要挣扎都忘记了,只是哭叫:“我是个孩子,我是个孩子。”她一脚踢中钟闵的小腹,可惜早已没什么力道,钟闵怒了,尤似方才不过同她闹着完,三下五除二,将她兔子似的剥得干干净净,扔在冰冷的被面上。

    钟闵骑在她腿上,脱自己的衣服,她只是发抖,抽不出一丝力气。他附上来,拨开她的乱发,她在流泪,两条静静地河流泛着光,中间立着白石桥,漂着红篷船。

    钟闵吻上红篷船,去挑逗里面藏着的软娇娘。章一肺里的空气被他一点点挤出来,热流不断流出。他探手去摸,然后支起了身。章一脑子里一片混乱,感到身上的热度消失了,睁眼看时,钟闵将被子掀在她身上,随即穿好衣服出去了。

    章一简直搞不懂,此时仍有东西流出,她这才明白原来是她每个月最讨厌的日子来了。然而最讨厌的日子却救了她。

    那天晚上,章一痛得只觉整个小腹都要往下坠出。她咬着被角,浑身冷汗,在整片的模模糊糊里走不出,她喊妈妈,妈妈的手放在她的额头,她安定了,终于睡过去。

    第二天,一切如常。章一安分了两天,然后她又逃了课。钟闵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但就是因为如此,才说明他正在生气。这点她知道的。

    “昨天才说过,你今天又去游乐园了,真不错。”

    章一非常震惊。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钟闵说,“你扮一个下午的公仔可以挣几个钱?”

    她已震惊得说不出话,随即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的毛倒竖起来,尖叫:“你找人监视我,你监视我!” 她孩子式的尖叫是十分稚嫩兼穿透力强的。

    钟闵看着她踏着脚乱转,不做声。他担心发生昨晚的事后,她会受不了有所反应,因叫人看着她点,哪知道发现她逃课的秘密。

    “你就这么想挣钱,想脱离我?”

    章一气得只觉一口浊气堵在胸口,所有加诸在这个少女身上的一切急需一个出口,她恨眼前这个人,恨不得上去狠狠地厮打他,咬死他。

    钟闵冷眼旁观,看小丫头咬牙切齿的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两腿交叠,一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典型的谈判姿势。

    十五的孩子懂得不多,但也不会少。她所有的世界相当纯洁,非黑即白,她能接受早恋,接受上课传纸条,下课偷偷牵手、亲昵,她能接受班里男同学的爱慕眼光,被人当做校园话题提及讨论,她能接受的有很多。但这很多里不包括同一个老男人同处一室,发生亲密关系,尤其是这个男人曾经是母亲的爱人。她有她小小的自尊与原则,她知道不能脚踏两只船,不能与女朋友喜欢同一个男孩子,不能偷食禁果。她懂得什么叫不正当关系,什么叫强 暴。

    章一终于止住了。然她的声音依旧是颤抖的,是刚刚尖叫的后遗症。她说:“没错。我就是要挣钱,等我攒够了钱我就能离开这里。你知道吗,我晚上都不敢睡觉,夜里只感到恐惧与恶心。在学校,我觉得自己是个另类,时刻担心别人窥视到什么,我甚至害怕别人的注视。我根本无法安心学习,绞尽脑汁想要挣钱,你一靠近我就怕得要命,可我又不知道怎么办,我要疯了,要死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让我变成这样,是你,你不是人,是魔鬼,是撒旦!”

    钟闵倒笑了,“想钱怎么不问我要?”

    章一张大了嘴。

    “如果你问我要,我肯定会给你的。听听我的建议怎么样。即使你现在能脱离我,你又能去哪里,外面的人未必比我好得了多少,现在的犯罪率很高,你怕不怕?你也出去工作过,干多少又得多少,你也有数。我知道你没有安全感,听我说,你跟着我,除你上学生活费用之外,我每个月给你一千块零花,这没什么特殊,你同学的零花兴许比你更多,从现在起算,到你十六岁,怎么样?”

    她只是木着脸不说话。

    “到时你成年了,再决定去留不迟,我绝不逼你。”

    章一仍旧不说话,只是那眼神是分明的不置信。

    钟闵似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顾虑什么。”

    章一收紧拳头,低下头,过了半晌,又过了半晌,声若蚊蚋,“只要你不弄伤我……”她的泪珠滚下去,落在开司米地毯的织花上,瞬间没了踪迹。钟闵拥她入怀,“我保证。”

    林致觉得钟闵简直是有病。“你这样算什么?养着她,像养一只小猫小狗,饿了喂食,冷了穿衣,病了送医,可以看,可以抱,除此之外,就是提防她随时可能咬你一口。”

    钟闵扫他一眼,说:“你黑了一些。”

    林致拿手机敲打桌面,“喂,别顾左右而言他。”

    “我有吗?”又说:“这手机还是同晋川相同的那一部。”

    林致的脸色由晴转阴。

    “我都不问你又同谁去享受南加州的阳光,你还来管我做什么?”

    林致气结,将手机扔到老远的位置。过了一会,幽幽说:“其实,我那天看到他了,就是最后一次同你分手之后。”

    钟闵嗤一声,“你的口气十足十地像怨妇。”

    林致将两手相握,肘关节放在腿上,身子往前探,“你知道的,就不要拿我取笑。”

    “既然不能在一起,就放弃吧,若是放不下,忘不掉,那就痛苦吧。”

    林致用手捂住了脸。

    钟闵叹气,“你这是何苦来?”

    “你知道的,问题不在我。”

    钟闵说:“我很想替你找他谈谈,但是我不能,很多事就像唐僧取经,每一步都得自己来,旁人代劳不得,不历劫,修不了正果。”

    林致从手掌里抬起头,红着眼圈,“他若给我劫历,又还好些,可他分明已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从头至尾我都没有存在过,他是火车头,舍弃了出轨的车厢,迷途知返,早驶得远了。”

    钟闵说:“若他真是这样,也是你识人不清,怨不得别人。”

    林致往后倒,长叹了一声,“我从没怨过。”

    钟闵站起身,“我走了。”

    林致问:“去哪?”

    “我去接她放学。”

    “何不让司机去接。”

    钟闵已走出几步远,闻言回头笑说:“我突然特别想她。”

    林致的表情非常复杂,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

    钟闵将车停在校门口,老远看见章一同几个女学生有说有笑地过来,清一色的校服,章一的腰身那里空荡荡的,西晒的阳光从绿叶缝里筛落下来,在她黑头发上形成绒绒的光圈,被马尾巴甩啊甩,如同飞溅的金屑,往下落,成了地上斑驳的影子,太阳的影子。她看见了他,与同学道了别,小鸟一样向他扑过来。

    钟闵勾起了嘴角,纵然小鸟的脸色不太好,亦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章一拉开车门,哧溜钻进去,看钟闵没有进车的意思,向他急做手势。

    钟闵坐进来,笑说:“又不是做贼。你动作再快,刚才至少也有几百双眼睛看见。”

    她只问:“你为什么来接我?”

    钟闵发动车子,“我要做好一个监护人。”

    “只有无事忙的监护人才来接送。”

    钟闵笑:“随你怎么说。直接回去吗?”

    “嗯。”

    钟闵把车开回去。两个人在长条餐桌各占据一头。章一吃得很多,她在学校里是很活跃的,下午又上过体育课。钟闵总觉得她吃东西的时候像一种小动物,不抬头,只管盯着食物看,鼓满两腮,一点点地咀,神情却是戒备的。发束有些松散,掉下一绺来,她反手别在耳后,吃了两口,又滑下了。

    “你头发长得很快。”

    她点了点头。

    “去修修吧,长了要遮眼睛。”

    章一吞下食物,“再长一点扎住就不会掉了,修短了反倒不好打理。”她对她自己的事好似有种决断,说一不二的。例如再冷的天也喝冷牛奶,衬衣一定要有两件,白色的和格纹的,书包里总会装一把伞。她说起自己的一套,小脸上是会发光的。

    章一见钟闵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非常不自在,她想钟闵吃饭时经常这样,到底一天要加几次餐。

    章一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通知二字。她叹了口气,是家长会的通知书。在章一心里,家长是指父母,父母不在,其他亲人也可充当。但她没有父亲,母亲失踪了,也没有亲人。今天钟闵说是她的监护人,她查过监护人的法定含义,近亲属和关系密切的其他亲属和朋友都可以成为监护人。她不知道这张纸该不该给钟闵。他不去,她该怎么跟老师解释,如果他去了,老师问起他是她的谁又该怎么办?

    章一想出了一身汗,觉得自己的头发正一蓬蓬往外散发热气,形同走火入魔。她进了浴室洗澡。莲蓬头的水花一打上来,绷紧的神经纤维“啪啦”断掉,如同淬火。等洗完了澡,才发现没拿睡衣进来。

    脏衣服是不愿再穿的,光着身子出去更是不愿的,眼看刚洗过的粉红色皮肤上又起一层薄汗,顺手拿过大毛巾裹着出去了。站在镜子前,把身上的水珠擦掉,往腿上涂了润肤露,穿上长睡裤,料软且薄,一点也不热。取掉毛巾,正反手涂后背,突然间,整个人如遭电击。镜子里的男人正与她对视。

    镜子外的钟闵在凝视女孩的裸背。雪白耀眼的背部,看不见一块骨,皮肤那样细,一滴水亦挂不住。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光线,雪白色朦胧似欲化入空气里。霎那间,一切静止如同油画,所有的明与暗,光与影都只在这雪白里了,因那样好,连同木的衣橱,绒的地毯,磁的灯座,及这屋里的一切,竟不似真的了。钟闵只觉得炫目。

    他终于脱下衬衣,将自己的身子贴上那片雪白,反反复复地感知她侧的线条,原是那样的峰回路转。他掌握住了那窄窄的一线,吻她的脖子与后背,那雪白色,即使要化,也只能融在他的怀里与口中。

    呼吸见促。

    章一心惊,她不能预料将要发生什么,这样的情形令她毛骨悚然。她不能指望钟闵见好就收了,她不能等。她小心翼翼地,环抱着自己的胸,一遍遍提醒钟闵:“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钟闵全然听不到。他往镜子里看,难以想象出剩余的一半美好,他将章一的裤子往下扯。章一分出一只手护住,声音已带哭腔,“别,别……”

    钟闵一开口,声音竟在颤抖:“把手拿开。”

    “不!”

    “拿开,不然我无法保证我会做出什么。”

    章一终将手拿开。那两只软软的,向上挺立的乳在钟闵手里活了过来,它们微微颤动。钟闵将头埋在章一颈窝,闭上了眼,竟似哀求:“别动,让我抱一抱。”深深嗅,直把那寸寸的香吸食进五脏六腑,此生再无法根除。

    太静。男人与少女的身体似一尊连体的塑像,镀上了古铜的暮色,仿佛已历经千年。钟闵将章一放开,替她穿好睡衣,放下盘顶的发。章一脚软,跌坐床上,过了一会,一拢头发,竟已干了大半。

    正文2 保 证

    第二天章一避开同钟闵见面,她到学校。下午是家长会,她看其他人兴高采烈地收拾书桌,布置教室,提不起半点精神。家长会开始时,她溜到了操场看台,一个男生也在那里。章一对他有印象,他叫隆冬。

    隆冬说:“章一,过来坐吧。”

    章一同他隔了一个位置坐下,“你怎么也在这里?”

    隆冬说:“因为我没有家长来。”

    她很吃惊,“啊?真是没想到……”没想到还会有人和她一样。

    “你呢?”

    她看着操场中央,“我也是。”

    隆冬也朝她的视线看过去,草坪里有几只灰色的鸟,估计是麻雀,不知是否在食草籽。两个人静默着不说话。旗杆上的红旗哗啦啦吹着,该是几级的风。天上有浮云,变幻着形状,章一定着眼看,末了一眨,逼出了眼泪花,忽听旁边有个声音在说:“我从小的家长会,爸爸都没有缺席过一次。”

    “那今天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吵了架,吵得非常厉害,他打了我,以前从来没有过。”

    章一终于转过脸来,少年的眼里盛满了哀伤,他有大大的黑眼珠和深刻的双眼皮。“你爸爸打了你,他也一定很伤心。”

    隆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会的,他才不会伤心。我冲出家门,他在后面叫:不认错就别回来。”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没有问,隆冬却在往下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带了个女人回家,要我叫她妈,我当然不肯,那是哪里钻出来的野女人,我骂她,竭尽所能地羞辱她,都赶她不走,我对我爸爸说,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没想到爸爸竟然舍不得她,就因为这个女人,我们父子撕破了脸。”

    她怔了怔,“就有天大的事,他也是你爸爸,他可能是一时气不过。”

    隆冬摇头:“不,他通常是个很好的人,只有真正被激怒了才会这样。”

    “你妈妈呢,你可以叫她来。”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隆冬垂下头,“自杀。没有人知道原因。”

    “对不起。”章一也受了隆冬的影响,她句句话碰触地雷,有些丧气。

    隆冬说:“没关系。这么多年,我跟爸爸都是两个人,我实在无法接受其他人的介入。”

    她开始小心措辞,“也许你该替你爸爸想一想。或许他很爱她,所以才带她来见你,或许他需要更大的勇气才能这么做。”

    “不,他应该只爱我妈妈。他已经爱了这么多年,就应该接着爱下去。”

    章一又不知道说什么了。隆冬至少还有爸爸,可以同他吵架,赌气,理直气壮地要求他只爱一个人。

    “章一,如果你是我该怎么办?”

    她说:“我不知道。”

    隆冬说:“无论说什么我都不肯,我很怕,怕他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爱我。他的注意力会转移到那个女人身上,他们也许会生出新的小孩,然后我被彻底遗忘。真可怕,故事里不都是这样么?”

    她问:“她长的是什么样子?是否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不是的,如果是那样又还好些,那样我更有理由憎恶她。老实说,她也不是太年轻,但算得上是漂亮的,并不是单靠打扮。”

    “既然这样,时间长了也许你就能接受她了。”

    “坚决不”,隆冬说,他决定转移话题,“那么章一,你的家长为什么没来?”

    她的耳根发烫,“太忙。”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隆冬说:“章一,我时常觉得你不开心。你先别急着否认,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愿意,可以拿我当朋友,有不开心的事可以替你分担。章一,其实,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可是你总是把自己装在玻璃罩子里,我实在没有办法靠近。我有时看着你,觉得这样好的女孩都不快乐,这世上哪里还有真正的快乐。”

    章一震惊了。不是因为隆冬的真诚与告白,而是因为他看穿了她的伪装。

    教学楼的钟声响起了。隆冬说:“开完了吧。”

    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应该是的。”

    回到教室,家长和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班导杨迭看到了他们,却没说什么,章一松了口气。最后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她环视四周,似乎能想象刚才的情景,杨老师在讲台上对同学提出表扬或者鼓励,家长们七嘴八舌地询问中考事宜。

    隆冬问她:“一起走吗?”

    正好她也收拾好了,于是说:“好吧。”

    出了教室,她低着头走,有个人站到她面前,她愕然着由他接过书包——她看到有家长这么做过的。

    “你躲到哪里去了?”

    回过神,原来他方才就在教室里,她第一反应就是:完了!旁边有人说:“章一,我先走了,拜。”她这才意识到隆冬还在旁边,挥挥手算是道别。

    钟闵说:“抽屉很干净,书本也整洁,不过我发现了不好的东西。”

    她心一惊,“什么东西?”

    “小说书。你看《书剑恩仇录》 ,嗯?”

    她嘟囔了一句:“我那是不知道你要来,不然早收起来了。”

    他仍听见了,“那倒不必,只是你现在学习紧张,要少看。我小的时候也看金庸全集,一手小说,一手字典。”

    她几乎要跳起来,“真的?”

    “不信?看得最多的是《射雕》 ,你抽一段,即使不全对也能背个大概。”

    她盯着他的脸说:“我不考你,因为我没看过《射雕》 。”

    “那要不《书剑恩仇录》 ?考不考?下次可没机会。”

    “我不喜欢这本书,不喜欢陈家洛,见了香香公主就忘了霍青桐。我只问你,男人们爱香香公主只因为她生得美吗?”

    钟闵说:“爱她美,更爱她美而不自知,她小心翼翼对待这世上的一切,唯独为了爱而不珍视她自己,而恰恰,她才是世上最该被珍视的。她可以美得无辜,美得令人心痛,这才可怕。”

    她有些神往,“现实有这样的人吗,还是只在书里有?”

    钟闵定定地看着她,“当然有。才刚说了,只是她本人不知道。”

    她随钟闵上车,一路无言,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里。钟闵说:“你不问问我家长会?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想我来?”

    她不告诉钟闵,他亦有办法知道,他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时间是好东西,章一早就知道跳脚解决不了问题,现今面对钟闵种种所为,已学会一忍再忍。“无需问,我没什么特殊,老师不会提起的。”

    钟闵笑而不语。

    次日章一知道,事情根本同老师提与不提没有关系,一进教室,就有同学围上来说:“章一,昨天来的是谁,真是帅翻了,同时装片里的男模一样,连我老妈这样眼高于顶的,见了都流哈喇子。”

    又一个说:“好年轻,肯定不是你爸爸。”

    “是啊,快说快说。”

    女生们叽叽喳喳不休,一个说:“别闹了,章一还没说上话呢。”遂静下来,齐看向她。

    章一看这阵仗,硬着头皮说:“他,他是我叔叔。”

    哗!“叔叔”,有人叫道,“我要是有这么帅的叔叔,我那些小姨小姑小阿姨们,肯定排队来请我吃饭。”

    章一问:“他有那么帅吗?”

    “那不叫帅,还有谁叫帅?”

    章一说:“我看他老。”

    “男人嘛,上点年龄才有味道,章一你肯定大电影看得少,男主角都得那样,即使细皮嫩肉的也要弄得糙,你想想,就连动漫也是,带疤的,浪客剑心,断手的,杀生丸。噢,我明白了,你喜欢奶油小生,就像,就像我们杨老师那样的。”

    哗!小圈子哄笑。章一又好气又好笑,一阵乱打,恰巧上课铃响,这才罢了。

    十几岁的年龄,最易受人影响。章一想莫非真是自己审美观出了问题。她开始偷偷观察钟闵。

    钟闵自然发现。逮住她问:“那么,你观察的结果是什么?”

    章一吓一跳,梗着脖子说:“不知道你说什么。”

    “那算了。是阿姨说你最近老是偷偷看我。”他说的阿姨是管家。

    章一嘴硬道:“那是他们瞎说。”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本来我还不信,可刚才一试就抓个正着。”

    她顿时矮了一分,脸上的火烧云直烧到耳后,仍然嘴硬,“你这人,若要不让人看,又何苦生得这么大。”

    他听得直摇头:“你倒是会强词夺理。”

    章一忍不住冲他扮个鬼脸。其实她观察的结果是,衣着考究,举手投足无一不妥。她有时想,做人做得像钟闵这样气派,也不枉了。至于长相,她自略过不提了。

    钟闵拍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

    她想了一秒钟,大大咧咧地坐下。“你准备同我谈心吗?”他这样长辈架子十足。

    “你要这样想也可以,并且愿意好好和我说话。”

    她说:“我一直很尊重你。”

    钟闵目光攫取着她,“你知道我要的不是尊重。”

    她低下头,不言语。

    “章一,你对我有偏见。”

    章一抖了抖。钟闵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我以为我们一直在很好的相处。”

    钟闵说:“从一开始,你就决定不接受我,你没有将我放入黑名单,不过是因为你现在还需要我。的确,你表现得很好,因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懂得忍辱负重。从你内心讲,你当然希望同我好好相处,但你的演技还太差,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的尽是疏离,就像现在,你坐在我身边不肯放松一丝一毫,你在怕我。”

    章一的头垂得更低,“我无法信任你。”

    钟闵开始削一个苹果,果皮一圈圈从他指缝中流出。这也是项技术活,果皮随时会断,刀片也会伤手。他将苹果递给章一,“你应该试一试。”

    章一没有接。

    钟闵说:“这是我第一次动手削苹果,竟没有断。即使它不怎么光滑好看,至少我用了心。”

    章一看看钟闵和他手里的苹果,“我不吃。”

    钟闵打趣:“小姑娘,你的童话看多了,这是一颗没有毒的果子。”

    章一总算接过 ,脸色亦好看些,“别以为给我削个果子就可以收买我。”

    钟闵失笑:“我不认为你是好收买的,否则你也不会一直对我冷眼相待。”

    章一一口口啃食苹果,堆在胃里,不消化。她躺在床上,大脑亦不怎么消化。她对自己说:钟闵不是坏人,如果真的不伤害她,她会怎样?是的,她愿意去感激他,尊重他,甚至爱上他,是像父兄一样的爱。

    章一没有父亲,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她是如此渴望。过去她一直活在一种假设里:如果她有父亲……是不是会整天歪缠着他,撒娇装痴。她想起那个同自己父亲闹别扭的男孩。

    男孩似乎很困惑,“怎么办,章一,那个女人在讨好我。”

    “她找到我,请求我接受她,她说她需要时间来证明一切。她……几乎是在哀求,那个时候,我,我真的无法对她忍心。” 他至今难忘,那个女人轻轻蹙拢的眉尖,蒙着雾似的哀愁。

    章一吃惊的望着隆冬,前一次他还把所有的愤怒与仇恨通通归在那个女人的头上,甚至誓不与她两立,而现在,他接受了她,那些表现出的犹豫不决,不过是做给他自己看罢了。她只是不明白,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竟能如此轻易地,在一夕之间沟消壑满?

    隆冬的脸上写着迷惑,他需要章一说点什么。“那么,她对你,是怎样的好法?”

    隆冬说:“我无法想象她带来的变化。家中事无巨细,她都能处理得当。她关心我,全在爸爸从未注意的细微地方。我曾以为她不过是个吊膀子的女人,不想她是非常本分的,她甚至能花很多心思在一日三餐上,她在我们家中已寻求到平衡点,任何事从不逾越,我无法反感她。更重要的是,我在我爸爸的脸上,看到了笑容,很淡,但出自真心的。”

    “你爸爸是个很严肃的人?”

    “不是”,隆冬说,“他很温柔,但往往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我有时很颓丧,因为我并不是真正了解他。”

    “她……阿姨在面对他的时候却总是知道该做什么,仿佛有种默契。”

    “真可怕”,章一说,“如果她不是真心,那么就是太精明。”

    隆冬的肩塌下去,不言语。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只有边走边看了。”

    章一想,如果恨一个人,他却对你好,是不是人人都会像隆冬那样,被迷惑,被一点点地冰释。钟闵对她好吗?她不知道,他给她最好的待遇,让她在这所房子里公主般养尊处优。她回到她的城堡里。

    客厅里静得能听见光阴的脚步声。

    光线太暗,房间里的一切都似在微微下沉,花房里的花香若有似无的传来。章一转过了身。忽听见一阵细碎的呻吟,飘浮在那花香之上,撩拨着房里的暗。

    “痛,痛……”

    章一如遭雷击。

    “轻点,轻一点……”

    她冷汗涔涔,一颗心直直下坠。这房里一切连同房顶都乌压压地往她身上沉。她想要抬腿,哪知双腿如重千斤,想要挪动一分也难,太重,受不住,只将那寸厚的地毯愈往下踩,直踩得地毯上的花如同粉齑。

    正文3 挑 拨

    那声音,那声音分明是个男人!

    房顶的灯“啪”地亮了,那些亲狎的小分子逃得无影无踪。章一不敢回头。

    “钟,你的小宝贝在那里……咦,她干什么发抖?”

    “……是被你的声音吓到了。”

    “谁让你不开灯。”

    钟闵将章一的身子扳过来,可怜的小人,连眼皮都是青灰色的。

    钟闵说:“章一,看着我。”他将她的头抬起,“那个白痴是林致,你忘记了吗?他玩速降摔了腿,我替他换药。”

    林致“咚咚”地敲打沙发面,“你敢骂我是白痴?”

    章一的视线从眼皮缝里瞟过去,沙发里有个漂亮的男人面色不善,茶几上放着药和绷带。所有的重压在一瞬间被抽走,章一打了个趔趄,钟闵搂住了她。

    林致不肯放过钟闵,“你敢骂我,嗯?”

    钟闵不理他,搂过章一在沙发坐下。章一叫:“林大哥。”

    林致说:“钟,你的宝贝比你可爱多了。”

    她问,“林大哥玩速降吗?”

    “是啊,帅吧?”

    她使劲点头,“帅。林大哥真厉害。”

    林致一脸苦相,指着自己的腿,“厉害还能成这样?”

    章一乐了,“林大哥真逗。”

    林致说:“等伤好了,我玩给你看。”

    章一点头说好,“那你要快点好起来。”

    林致冲她眨眨眼,“要不你每天给我换换药,你换我肯定好得快,不像某些人。”

    钟闵说:“冰箱里有绿豆汤,解暑的。”

    “我不喝绿豆汤。”章一说。

    “让林致喝。对他伤好。”

    章一去厨房,林致看着她的背影,“她被你养得很好。她的确是个诱人的小东西。”

    钟闵说:“我最多允许你在口舌上占占便宜。”

    “啧啧啧”,林致咂舌,“小家子气,以前读书的时候,什么荒唐事没干过。”

    “嘘”,钟闵拿一根手指点住嘴唇,“我当你只是说说。”

    林致支肘,在沙发上爬了两下,凑到钟闵耳边,“你越是这样,我越有兴趣。”

    钟闵笑了笑,“你尽管可以去试。”

    章一盯着碗里的汤走路,生怕洒出来。林致将身子缩回去了,笑眯眯地接过碗,边大口喝边叫:“好吃!”喝完抹抹嘴,“小章一也吃一碗吧。”

    “她不喝。”钟闵说。

    林致横他一眼,“我没问你。”

    钟闵说:“你药也换了,绿豆汤也喝了,嘴皮子也薄了一分,还要做什么?”

    章一偷偷笑,心想这两个人原是会斗嘴的。

    林致站起来,叫道:“不行,我要人搀。”说完张开一臂,眼神期冀。

    章一说:“我来吧。”钟闵冷笑一声,“你要么自己走,要么等我唤个人来搀你。”

    林致瞪视钟闵半晌,恨恨说:“你够狠。”

    林致走了。章一问:“你刚才要叫谁搀林大哥?”

    “叫阿姨来。”

    “他怎么那样怕?”

    钟闵拍拍章一的头,“因他是个属蝴蝶的。以后你见了他要绕道走。”

    “噢”,章一漫应道,似懂非懂。

    再次见到林致的时候,章一想钟闵是对的,林致果然是个像蝴蝶一样漂亮的人。那天他开着一辆莲花Elise S,如同驾驭一朵蓝云,轻飘飘的,一路尾随章一,最后终于被她发觉,于是摘下墨镜,冲她大大的一笑,牙齿之白,章一眯了眯眼。

    “小章一打哪儿来呀?”

    章一忍住笑,“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

    林致招招手,“上来,我渡你一程。”章一抬眼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蹦了两步,钻进车里。

    林致说:“你取个什么经,走,我带你去,人间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章一说:“林大哥,我真要去取经,取的是考试的经。我们好些同学,要分批去老师的家里,上强化补习班。”

    “我看你们这老师倒是懂生财致富的经。”

    “不,杨老师人很好的,今年才接手我们班,了解每个人的情况,牺牲休息时间替我们补习,分文不取,有家长要表示感谢,他也不肯。”

    林致说:“不收钱的估计也没什么效果,干脆别去了,我带你去玩,你不是想看我速降吗,我们先回去拿装备,再开过去时间也来得及。”说完开始掉头。

    章一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叫道:“不行不行,我一定得去。我,我还是下车吧。”哪知打不开车门,急得满头是汗,又是一通乱按。

    “怕了你了。坐好坐好,我送你过去。”

    章一说了地址,车子开出去,这才规规矩矩坐好。过了会,说:“林大哥你好像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玩,不用做事的吗?”

    林致笑:“你想问我是做什么的吧。嘿,告诉你也无妨,我不过是个无事忙。不明白?就是专管吃喝玩乐以及坐着分红利的那种,二世祖,明白了吧。”

    她想起八卦杂志,“二世祖,小开,明白了。”

    林致说得一本正经,“后面那个要去掉。”

    “去掉去掉”,她眯着眼笑,“造化了,我居然坐上二世祖的车,狗仔队可不要把我拍进去。”

    林致瞄她一眼,“拍进去才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小章一,你知道钟闵是干什么的吗?”

    章一一听到钟闵,笑容渐褪了,“不知道。”

    “老天”,林致怪叫一声,“我真替这小子悲哀。”章一沉默,林致说:“不问问我?”

    “好吧,我问你了。”

    “好像我在强迫你”,林致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反正就是赚钱,估计除了生孩子,他唯一会的就是这个。”

    章一“噗嗤”一声笑出来,林致甚是得意,“连逗你笑都不会,钟闵完了。”

    车开到了。林致跟在章一后头,“我跟你上去”,见章一犹豫,说:“我反正无事,上去坐着等你,完了送你回去,好找钟闵斗嘴。”

    章一揿铃,同学来开了门,林致跟着章一进去,只扫了一眼,“这简直是蜗居。”章一向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一张玻璃桌置在客厅兼饭厅里,数个学生围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端着水杯出来,章一叫:“杨老师。”

    杨迭吃惊地望着林致,林致只耸耸肩,算是打过招呼,自在地找个位置坐下,真正的目中无人。章一有些不好意思,杨迭招呼她:“这杯水是你的,发了套题,先做吧。”

    不过一会子功夫,林致坐不住了,在六十平的房间里穿花似的窜来窜去。隆冬寻隙对章一说:“我好像见过他。”

    章一说:“这么漂亮的人,就算在大街上见过,印象也是很深的。”

    “也是”,隆冬想了想说,“比杨老师还漂亮的人。”

    章一偷偷往杨迭看去,不知为什么,他有点魂不守舍。房子是一进式的,章一看到林致钻进了卧室里,正在探视杨迭的私人空间,时不时伸手点点碰碰,恨不得将他揪出来。让他上来真是个错误,让大家都没有心思做事了。不想一转眼,发现几个女同学都在偷看林致,更觉此人是个祸害,还是带他离开为好。章一轻声叫:“杨老师。”

    一叫不应,章一又叫一声,杨迭这才如梦初醒,“怎么了,章一。”

    “杨老师,我突然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你不舒服?”林致不知何时窜到章一身后,伸手搭在她额头试温度,“不烫啊,你到底怎么了?”

    所有人都关切起来,她顿时下不来台,情急之下,脸憋得通红——她从来说不惯谎话。林致一看她脸红,又伸手一摸,“好像又有点烫了。”

    杨迭说:“许是中暑,要不喝点水,去床上躺一会。”

    她慌忙说:“谢谢老师,我,我还是回家躺吧。”

    杨迭没再挽留,叮嘱她回去好好休息,不知为什么,章一觉得他反倒松了一口气。

    林致说:“为什么装病,说!”

    她嘿嘿”打太极,“突然不想做题了。”

    “那好呀”,林致说,“浪费这么多时间,说早不晚的,我们干什么去?”

    她想也不想,“回家吧。”

    “莫非你是真想睡觉?”林致看着前方的路段,突然将眼一眯,“还是你跟钟闵的床睡着舒服一些?”

    章一脸色大变。

    林致像看笑话一样,说:“别告诉我你们不同床,我可不信。”

    章一终于尖叫:“停车!我要下车,我要下车!”她打不开车门,就去捶打林致的手臂,“你胡说!你胡说!”林致方寸大乱,将车轮一打,停在路边。章一还不停手,林致捉住她的手,“是与不是,你可以说呀,我不过是句玩笑话,你何必当真。”

    章一将眼泪逼回去,嘴唇颤抖,“我没有,我真没有,我是好好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算我说错了,好不好。”林致以为她要哭,举手投降。若真被他弄哭了,估计钟闵会杀了他。不想章一将头往椅上一靠,神情木然,林致凑过去,她眼里碎了一层寒冰,根本看不见他。林致慌了神,伸手碰她,被她一巴掌拍掉,刚舒出一口气,手机铃声大作,一看是钟闵,哪里敢接,忙断掉了,岂知是连环夺命call,只得无奈接了,刚说出自己的位置,对方冷冰冰地扔来一句:“二十分钟。”

    林致心中骂娘,看了眼依旧如罩寒冰的章一,哪里还敢动旁的心思,点着车,只想快点把钟闵的宝贝蛋给送回去。

    钟闵冷着脸看着林致。林致情知不妙,慌忙说:“别这么看着我,我不过当了一下午的车夫。呼,总算是完璧归赵。”特意加重完璧二字。钟闵的脸又冷三分。要知林致此人最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见此情景,不禁又动坏心思,凑到钟闵耳边,不无讥讽地道:“想不到,你也有未得手之时。”又站直身正儿八经地道:“我走了,不送。”不待钟闵发作,逃之夭夭。他自然不知道,此后会因他的几句话而发生什么。

    正文4 侵 犯

    钟闵的手放在门把上,顿住了,还是先敲了门进去,章一正趴在书桌上,走近看,原是在做习题。钟闵在旁边立了半晌,章一似没看到他,食指摩挲笔杆上的花纹,他忍不住又上前将她的姿势纠正了一下,说:“注意眼睛。”章一看牢纸,仍旧只是做题,他讨个没趣,带上门出去了。

    钟闵回自己的房间,今日事早已处理完毕,从书架上摸出《书剑恩仇录》 ,只翻了几页,忍不住又要过去看看她,一想她方才视若无睹,如兜头一钵冷水淋下。呆在楼上,到底静不下来,索性下了楼,径往客厅去,坐在沙发上将当天的报纸打开来又折回去。也不知翻第几遍,听得她咚咚咚地下楼来了,原是洗过了澡,披着半干头发,哗啦啦一匹黑绸缎子,穿一条及膝的卡通印花睡裙,直筒筒的,愈显得一双腿直而细,此刻她整个人是相当明快的,钟闵差点伸出手,想要将那点明快捉住,一晃眼,已从眼前直扑过去,真正的裙下生风。钟闵看她帮阿姨打点晚餐,裙边划出的小圆弧在厨房与饭厅之间扫来扫去,人几次险些被地毯绊倒,一颗心也跟着被提起又放下。吃饭时,红的番茄,青的笋,总之她尽捡颜色鲜艳的吃,灯光水银似的泻下来,发丝滑得怎挂得住,只胸前时而光斑掣动,如黑丝绒里的钻,钟闵一恍惚,原来她的头发已这样长了。

    章一吃完,也不看钟闵,将自己的餐具收走,跟着阿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直说得口干,喝下小半杯水,又一阵风似的上楼去了。

    钟闵气得将手中的银筷扔得老远,小丫头是故意的!她给他软钉子碰,给他气受!将椅子一推站起来,还反了她不成?可等进了她的房间,她抬起头,仿佛大惑不解的样子,一见是他,气鼓鼓地说:“你来干什么?我又解错一题。”小白脚丫在凉拖鞋里抓呀抓,仿佛想把他踢出去。钟闵暗暗咬牙,他不能跟她一般见识,她在学习不是?“砰”地一带房门,震了三震。

    今次钟闵是够呛了。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平时谁不看他脸色,没想到让一个小丫头蹬鼻子上脸了。越想越气不过,他对她不好吗,狼有不吃羊的道理吗,但他这只狼却只是好吃好喝养着她,把她放心尖上供着她,到头来她不但不领情,不定还偷着笑他蠢,这世上几时有过这样的笑话?转念又想到林致那张嘴脸,那幸灾乐祸的眼神,嘲弄的语气,终是忍不住又破门而入了。

    小丫头总算不再拿学习做挡箭牌,正翘腿趴在床上,她倒自在。他过去将放在枕头上的书一抽,“看什么呢?”原是几米画册。

    章一伸手,“还我。”

    钟闵将画册哗啦啦从头翻跑到尾,这书这么幼稚! “我还以为你从此不打算和我说话了。”

    章一说:“我的确不想和你说话,把书还我。”

    钟闵将书拿得老远,“不行。我惹你了?”

    章一跪在床上,伸手去拿,钟闵自然不给。两人一个戏弄一个欲抢,来势生风,几次三番,书撕烂了页,领露了肩。钟闵故意卖个破绽给章一,交她一把拿住将书扯出,双手一得空,眼明手快地抱住她的腰,趁势往后一倒。章一见他压在身上就要挣扎,反惹得他一通乱亲。将她领口往下一扯,露出浑圆肩头,她手脚全被制住了,还能做什么,只有尖叫哀求:“你别碰我,你不能碰我!”钟闵今晚已忍无可忍,红了眼,不管不顾了。

    章一的小白睡裙被扯得上下两头一样大小,成了一个白套子,白套子被剥除了,露出里面赤条条的糯米糕,衬着冰冷的被面,愈显得秀色可餐。章一在泪眼模糊里,看到了林致的脸,轻蔑的,笃定她不过是拿乔。她什么也没做过,她干干净净,何苦要受这样的污蔑与轻视。她不能让钟闵对她做什么,污名她已无法承受,何况是落上实名。她不过是个孩子,他们何苦对她这样苦苦相逼。章一悲从中来,忍不住嘶喊:“我杀了你们这些坏人,我杀了你们这些坏人!”

    钟闵顿住了,“你们?”随即疯狂起来,“他对你做了什么?”她是他的,谁也别想染指。

    章一的身子被固定在十字架上,随即如同被搁了喉咙扔在木桶里的鸡,疯狂挣扎,哭喊:“你答应过我的,你这个骗子,你是个大骗子!”异物入侵,章一如同一条砧板上的鱼,钉住了尾,疯狂摆首,“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钟闵手下大动,“小小年纪,你竟学会勾引男人,嗯?我让你去勾引林致,我让你撩我,撩我,撩我!”

    章一声嘶了,哀求从她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冒出,“求你,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要死了,我要疼死了。”

    “你也知道疼?你这个小白眼狼。我要你记住,是谁让你疼。”他收回了手。

    章一知道真正的灾难要来临了。她看到了钟闵的凶器,那个会贯穿她,怒首狰狞的凶器。胃里一阵抽搐,章一不可抑制地干呕,她翻过身,趴在床沿,用尽全力地呕,要把五脏六腑全部呕出。可惜她只呕出了黄水,头软软垂下,仍在一阵阵呕。

    钟闵将她翻过来,可怜的小人已开始翻白眼,涕泪纵横,满目狼藉,这还是不久前那个明快的,给他气受的小妖精吗?

    章一哭得闭住了气,还在口齿不清地哀求:“你说过……你不弄伤我。”眼泪从她还剩一线的眼里流出,她的脸成了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唯有嘴唇,红得似要滴出来,这反倒成了一种诡艳。钟闵闭上了眼,又倏地睁开,他压上去,吻住她的唇,开始自渎,一切结束后,那个艳尸似的小人惧极倦极,早已睡过去了。

    噩梦般的一夜,章一受了相当大的打击,她侧过脸,钟闵的味道非常清晰,她回忆起昨晚的情形,又开始干呕。那样可怕,且还未真正发生,若真的发生了,她想自己定是活不成的了。眼泪又流出来,想不到她竟还有眼泪可流,那种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钟闵到底未狠下心,但已与毁了她无异,她仅存的一丝侥幸,被他亲手打破。章一悔恨交加,她一度信任他,要与他好好处,她甚至觉得只要愿意,这个人也是可爱的。章一拨开脸上的发,她不能再指望他,她只能靠她自己。

    章一没有去上学。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通宵达旦地看电视。钟闵进来了,谁也不说话,只是漠然。她当然知道他存着什么心思,他怕她寻短见,她在心中冷笑,死就容易了?

    屋里又剩下她一个人。她换了个台,社会纪实节目,一看之下,只觉怵目惊心。一个女孩从十二岁起被继父强 暴,生母竟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由那个男人从暗渡陈仓到明火执仗,一次又一次将幼女凌 辱。为了安抚男人,生母竟然暗许,女孩从此沦为充气娃娃。直到这桩天理难容的勾当暴露在空气下,人们才发现女孩已是一具活死人,她的房间里写满了一个字:杀!朱砂大字,字字泣血。镜头前,女孩的脸如一张人皮面具,马赛克下的眼睛,那一定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那张脸如死水般平静,只有面皮没有覆盖的地方,她的颏,在不可抑制的颤抖。章一尖叫一声,关掉电视,将遥控器砸向墙壁。

    章一将脸深深埋在腿中,咬着下唇,手下死劲绞着被单,直到再绞不动了,也不觉得疼,握成拳往胸口顶,要把什么东西顶归位。她开始颤抖。呜咽声从她的喉咙里泄露出来。渐渐地,她觉得天旋地转,她从头发里露出眼睛,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开始有东西哔哩啵啰掉下来,连同她自己,绷了瓷,露出里面污浊的泥胚子。世界仿佛在坍塌,章一张大了嘴喊妈妈,她发不出声,最后她妈妈从往下落的尘雾里走出来,搽着厚白粉,涂着红嘴唇,盯着她,一遍遍说:“去跟钟闵睡觉!去跟他睡觉!……”章一抱住头,尖叫。钟闵抱住了她,她拼命嘶喊:“我不要跟你睡觉!我不要跟你睡觉!……” 她似乎魇住了,突然又喊:“杀!杀!杀!” 钟闵一记手刀劈昏了她。

    章一回到学校,站在杨迭的办公桌前,他温柔地注视她,“章一,你几天没来上课,老师很担心,我打过电话,只是找不到你,你叔叔说你需要休息。”

    章一往窗户旁挪了挪,那里有阳光。她盯着杨迭桌上一沓未批完的试卷,不出声。

    杨迭说:“还记得去年我刚来,带你们去公园栽的小树苗吗?它们太柔弱,需要木架的匡扶,以后才能长得直,长得正,你们就像它们一样,太小,太需要怜惜。章一,老师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了任何事,老师都愿意做你的木架,请把我当做一个可靠的人。”

    章一注视着她的老师,那张有点孩子气的脸,他的衬衣白得发蓝,阳光落上去,纷纷折返开来,如同肥皂星子生出了翅膀——它们在重生。那一刻,章一几乎要忍不住吐露一切,她的嘴唇数下颤抖,“老师,我……我谢谢你……”她到底没能说出口,那样的丑事。

    “傻孩子”,杨迭叹了口气,“去教室吧。”

    章一被带进了教室,同学们都表示关切,他们有的出自真心,有的凑热闹,有的随波逐流,有的纯粹是好奇,但有一点相同,他们都只在乎这个人现在是好好的,过去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不重要了。这世上有哪个孩子的心思不是单纯的?

    隆冬问章一:“你病了吗?是不是补习那天?”

    章一刚刚明亮的眼神又黯了黯,点头。

    “大家都坐回去吧”,杨迭说,“要上课了。”

    孩子们立刻如同二十八星宿,各归各位。钟响,起立。章一翻开讲义,里面密密麻麻注满了笔记,她愕然地抬起头,隆冬在前排远远笑着指了指自己。章一对他做了个口型:“谢谢。”目光落回讲台上,杨迭向她点点头。章一热了眼眶,不是不感动的。

    章一开始养长指甲,修得尖尖的。还有一个多月中考,再几个月她就能拿身份证,她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过这段时间。然而钟闵没有试到她长指甲的滋味。

    章一将手伸到枕头下,触到了一个冰冷的物体,是手机。隆冬将它放到她手中,笑说:“我阿姨替我买了部新的,这部你留着,上面有我的号码,杨老师的,还有其他同学的号码,有事找我,随传随到哦。”

    她说:“你跟你阿姨处的很好。”

    “是。她对我真的很好。”隆冬有点不好意思,“我想她要能做我妈妈,也不错。”

    她点点头。不是每个人都像她接连失去父爱与母爱。她收下手机。钟闵不是没有给她置,只是她原封未动,用了也只让他更能掌控她。

    汽车喇叭一阵响,紧接着是铁门启动的声音。是钟闵回来了。凌晨两点四十五分,章一将手机重新塞回去,今天倒比昨天早些。

    章一睡得很不安定。白茫茫的一片梦境,看不真切,仿佛还是下午的那个冷饮店。几个孩子从杨迭的寓所出来,跑去吃冰。隆冬站起来说:“我出去下,我阿姨在楼下,她有东西给我。”过了一会,他又气喘嘘嘘地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手机盒子。有同学问:“怎么不叫你阿姨上来吃冰?”隆冬说:“叫了。她不肯,说老了,拿不出半点童心来跟我们打成一片。”章一靠窗坐,把脸贴在玻璃上,往街上看,白花花的太阳下,马路像条热的河,人与车仿佛是河里的鱼虾蟹类,把灵魂一点点往外蒸,剩下焦硬的外壳,时不时探出一下头来。对街有个女人穿着坦克背心,印花长裙,挽着长鬈发,背影非常吸人眼球。章一“腾”地站起来,就要冲出去,隆冬一把拉住她,“你干什么?”章一甩开他的手,往回望,哪里还有那个女人的身影,她整个人石化了。她看见了,那个背影,分明就是……冷饮店凭空消失了,她从云端坠下,哭喊:“妈妈!”她闭上眼,身子被接住了,轻得如同一片叶,吻落在她眉心……

    章一呓语:“妈妈。”

    正文5 惊 喜

    林致往章一面前一站,笑眯眯地喊:“小章一。”章一愕然,其他女孩子笑着跑开了。

    章一是不情愿看见林致的,因见他就轻而易举勾起那天的回忆,她冷着脸从旁边绕过去,装作不认识他。林致像掉靴鬼一样跟在后头,献宝似的说:“钟小子回东边去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钟闵父母住在城东,章一也是知道的。林致仍喋喋不休,“小章一,我知道你生我气了,那天是我嘴欠,说错了话惹你不高兴,这不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你赔礼道歉吗,又听说你病了,不要紧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章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林致却乐了,“你还知道瞪我啊,真太好了,我以为你再不理我了呢。”

    章一无奈,“林大哥,我没生你的气,你也别放在心上了。你别跟着我了,我要回去了。”

    林致说:“我带你去吃饭。”

    “林大哥,你别闹了,接我的车就在那。”

    “钟闵今天又不在家,你不用急着回去”,林致拉住章一的手腕,“你别怕他,放心,出了事我来担着。”

    章一挣不开手,声线拔高了,“你快放开我,我真的要回去了。”

    林致哪里肯,把她拽到车边,威胁道:“你要是不答应,我以后天天来你们学校等着你。”章一可不想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又想自己是同林致出去吃饭,钟闵就是知道也不会说什么。

    他们到一家餐厅吃饭。林致问:“你觉得怎么样?”

    章一称赞:“很好吃。”又有点不好意思,“你问我也没用,我对美食没什么概念,一般都在家里吃。”

    林致差点呛到,“小章一你这话不厚道,你那叫对美食没概念?你知不知道钟闵的嘴有多刁,南省有个说法叫‘鸟咀’,就是指他这样的,你最好回去问问你家的厨子领的是什么样的天价薪水再来说这话。”

    “啊?”章一很吃惊,“可那些都是很家常的菜啊。”

    “越是寻常菜肴越是得见真章,所以你刚刚说这里的菜好吃,肯定错不了,看来我要给他们加薪了。”

    “嘎?”章一张大了嘴,“这餐厅是你开的?”

    林致不无得意,“你林大哥可不是只会当股东的,餐饮我一直都感兴趣,苦于到最近才有机会一试身手,花了我不少心思,才知出来做凡事都不容易。”

    “的确”,章一狡黠地眨眨眼,笑着说,“光是要找这么多漂亮的服务生都不容易。我说的是男女服务生哦。”

    章一的眼珠子大而黑,灯光下有些像莹莹的紫,她露出一排糯米似的牙齿,竟还有颗尖尖的小虎牙。林致的心仿佛被那颗牙戳了一下,打了个颤。他说:“章一,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笑起来非常好看?你为什么不肯多笑呢。”

    她非常没好气,“笑多了牙酸。”

    林致送章一回去,想不到钟闵已经回来了。他们目送着章一上楼。钟闵说:“看来上次我没有将意思表达清楚。你听好了,以后不要再招惹她。”

    林致若无其事地问:“不然呢?”

    “不然……”钟闵摇头,“连我都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林致的目光紧紧锁住钟闵,“那么,那天我走之后你对她做了什么?不要糊弄我,我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生了病。”

    “你打听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钟闵冷笑一声:“你没有资格知道。”

    “钟,你从不用这种仇视的语气同我说话。”

    “那要问你自己,林致,你对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我想象得出”,林致语气悲哀,“那天你对她做出了什么样的禽兽行径。”

    钟闵说:“没有那么严重。”

    “那你认为的严重是什么?”林致激动起来,“你根本不应该伤害这个女孩,你难道一点不觉得罪恶吗?钟,趁大错未铸成,赶快放手吧,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她被毁掉。也许你对她有真心,但这样的女孩值得全世界用真心对待,爱她就已足够,何必要掠夺?”

    “呵”,钟闵冷笑,“起初你不也是看戏吗,怎么,现在入戏了?”

    林致颓然,“我真没想到上次会因为我……我不会再招惹她,如果这样你能守住你的良心。”

    章一紧紧抓住楼梯扶手。她上了楼,忘了拿水杯,到楼梯拐角,听到他们在说话,没想到说的是自己,一听之下,不禁骇然变色。那天钟闵就是因为她遇上了林致吗,这是什么?嫉妒?那种只有因爱而生的情感,若是钟闵对她和林致,多么畸形。章一冷汗涔涔而下,她又和林致出去过,那么今晚,钟闵会做对她做什么?不,此生她再也不要经历那样的噩梦。林致在替她说好话吗,求钟闵不要伤害她吗?章一摇头,没用的,钟闵根本是个恶魔。

    你听这个恶魔在说:“我不需要那个世上大多数人都有的东西。人们口口声声说良心,爱上的,往往却是没有良心的,这多可笑。”

    “你替那个小东西说话,她就会感激你?你错了,她也是没有良心的,她比任何人都懂如何去伤害一个人,就用她那无知无识,没心没肺的天真。你爱她,不恰恰因为她这一点?”

    林致的脸白了一分。

    “你那样爱晋川,他可有你要的良心?”

    钟闵给林致致命一击,他惨白了脸,往后退了一步。

    章一冲下楼,小母鸡一样护住林致,冲钟闵大喊:“你住嘴!”小脸煞白,嘴唇颤抖,指节捏得发白。

    谁都没有料到她会出现。钟闵平静地看着她:“你都听到了?”

    “不错,你这个恶魔”,章一胸口剧烈起伏,“你凭什么这么说林大哥,凭什么在这里大谈你那些荒谬的理论,用你扭曲的眼光来看待别人。根本是你没有心,你根本不懂得人类的情感与道德,你对我做的那些事,难得就不觉得可耻吗?你就不担心被人知道吗?”

    钟闵说:“恰恰相反,我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跟我的关系,那样就不会再有对你存歪心思的人出现了。”

    章一气得眼前发黑,浑身颤抖,声音尖锐,“你肮脏!你无耻!”可怜的小人搜刮了自己的所有词汇,找出两个最恶劣的词,闭上眼,眼泪滚出一串。林致扶住了她的肩膀,“如果爱她护她被你说成是歪心思,那么你对她满脑欲望又是什么?”

    钟闵看着林致放在章一肩上的手,说:“她是我的。”

    第一次,钟闵这样坦露自己的占有欲,林致呆了一呆。章一的声音尖细而冷硬,如钢丝般穿透人的鼓膜,“你胡说!你血口喷人!”她的词汇实在有限,有些口不择言了,“你,你不要脸!”

    林致稳住她,对钟闵说:“她不属于任何人。你没有她的监护权,你这是非法拘禁,是伤害,违反公民法和未成年人保护法。钟,你太残忍,太让我失望,我不能让你再伤害她,我要带走她,如果她愿意。”

    钟闵只是冷笑。

    林致站到章一身边,柔声问:“章一,你愿意吗,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会伤害你的人。”

    章一的眼泪静静淌满了脸,钟闵的话回荡在耳边:“她也是没有良心的,她比任何人都懂如何去伤害一个人。”她看着林致,这个漂亮的,无所作为的,轻佻的富家公子,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诚恳,他的眼里写满期待,长睫毛不住颤抖——他在紧张。她要证明,她不会伤害一个爱她的人。她握住了林致的手,然后面对钟闵。

    钟闵只看向林致,“你真不计后果?”

    林致说:“我一生注定要做许多后悔的事,但绝不包括这一件。”

    “好得很”,钟闵说,“带她走吧。”此时他才看向章一,章一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掌心生满了汗,隔着眼角的泪,她看到光圈一个又一个往他身上重叠,看不清了,她狠狠眨了下眼,他与他的影子似乎已生在那里。可他方才向上勾起唇角,分明叫得一声“章一……”——原是幻觉。

    “对不起。”林致说完,带着章一离开。

    林致一路上都在偷偷观察章一的脸色,她只是安安静静窝在座位里,像尊小小的石膏像,直到他熄火才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我们到了吗?”

    “嗯。”林致替她解开安全带,“下车吧。”

    他们上了楼,公寓选址本就是闹中取静,此时似认生,愈显得静了。章一环视四周,问:“你就住在这里?”活像精品公寓的样板间,布局太过精美,反没有一点可住人的地方。

    林致伸一根手指在茶几上一抹,拿起来看了看,“我很少过来,上一次住这里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其他人甚至不知道我有这么一处地方。”

    “嘎?”

    总觉得她一头雾水的样子非常可爱,林致拿刚刚那根手指刮刮她鼻子,“狡兔三窟,懂吗?”

    章一拍掉他的手,眼里闪闪有光,“这个典故我懂。孟尝君的门客对他说:‘狡猾的兔子要有三个洞,才能免遭死患。’后来果真让他垫着高枕头当宰相。”

    “喜欢历史故事?”

    “是故事就爱看。”

    林致笑着点头,哪有孩子不爱故事的。“去看看缺什么,我马上去买。”

    章一快活地在数个房间里穿了一遍,苦着脸站在林致面前,“你打算把哪一间做我的房间?”公寓不过百来坪,分明只有一间卧室。

    林致原形毕露,“哪里还用分,你当然是住我的房间了。”

    “林大哥,请你不要开这种玩笑”章一说,“否则我想我是只有出去的了。”

    “我没有开玩笑,你爱住哪间住哪间,这小窟从此姓章不姓林,我今晚可是要回家的,在此之前还要从你原来的地方要回你的东西。”

    今晚林致送给章一的,简直是她这段日子以来最大的惊喜,她已经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想谢谢我是不是?章一,林大哥既然对你许了诺就不会让你失望。浴室有新的洗漱用具,睡具也是定期换的,你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去学校。”

    林致走到门口,章一拉住他的袖子。林致油腔滑调,“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真不想我走?若是你可以拿点实质性的东西来感谢我,我肯定是不走的了。”

    章一明白真心感谢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有所表示,而林致永远都会保持他自己的方式,她松开手,“开车小心,林大哥。”

    林致笑着提醒,“锁好门。”仿佛意有所指。

    想不到公寓离学校这么近,林致告诉章一步行有近道可抄,根本不用担心迟到的问题。一切都没有改变,只除了放学后回的地方不同。她每天在学校吃午餐,晚餐会和林致一起,吃晚饭会带她去透透气,然后他再送她回去。

    林致将安全帽扔给她,“戴上。”

    她胆怯,“林大哥,可不可以不坐机车。我很怕,我只坐过一次摩托车。”但电影电视里的机车怎样骑,她也是清楚的。

    “不行。”林致说,“你放心好了,你林大哥不过游戏人间二十多年,正值青春年少,哪里肯拿自己的大富大贵命来开玩笑。上车!”

    林致替章一戴好安全帽,她爬上座椅,林致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别哭丧个脸,个中滋味包你试过一次此生再也难忘。”

    “林大哥,你一定要慢一点。”引擎一声咆哮,机车瞬间加速,箭矢般冲出去,章一尖叫一声:“啊!”

    林致如在上演动作特技,在车河里如同一尾鱼,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密密的水草织成的网里。四周的一切快速后退,风声呼啦啦地撕裂鼓膜。林致偏头说:“章一,抱紧了,放松去感受。”那是时,夜幕降临,城市华灯初上,每盏灯如同流星划过,拖着长长地尾,栉比鳞次的房屋上密密匝匝地缀满了星,忽一声过去一斗红色的,又忽一声过去一斗绿色的了。满天的星能有多少斗,却还在往下坠,天上地下俱是星光璀璨,早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了。一眨眼,此处的星如被收入一面墨色的镜,镜面又起波光,原来是已到海边了。

    两人静静站在海滨路边,章一张开双臂,风圆滑地从她腋下穿过,她的头发早吹得乱了,索性一把撸下扎头绳,发丝哗啦一声飞扬起来——那是成形的风。她转过方向,张着臂,作势要往后倒,身子弯成了桥形,眼看就要摔下去,林致大叫:“小心!”她一个打挺已将身子收回去,冲他嘻嘻笑着,露出小虎牙。她眼里碎的是什么,那是海水涤过,不惹尘埃的星。有那么一刻,林致相信她是属于这里的,她是这片夜海的精灵。海边的风似乎又大了一点,他的心如同一张帆被吹得饱满,他有点同情钟闵,也同情他自己。

    他们回到公寓楼下,章一从机车上跳下来,“我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林致说:“那谢谢我?”

    章一笑着说:“好的,谢谢你。”

    “这算什么”,林致抗议,“有多少人希望能同本大少共骑兜风,就被你一句谢谢打发啦。”

    章一歪着脑袋想了一会,“那要不,明天我请你吃冰吧。”

    林致看她一脸苦相,刚要说算了,一转眼看到不远处蛰伏着一辆Koenigsegg CCR,说:“我不吃冰。”

    章一真有点为难了,“那你要什么?”

    林致笑眯眯地说:“你让我亲一下。”

    正文6 出 卖

    章一只是瞪他,因他居然又开这种玩笑。哪知林致真的俯下身,偏头凑过来,看她没有反应,依旧拿一双晶亮亮的眼睛瞪着他,就像冬日夜里结了冰的水面上,破了口,一汪亮里晃荡着他的影子。想将那影子看清楚一点,忍不住又靠近一分,从来没有这样近过,他可以数出她长而微鬈的睫毛。忽而想起春天在湖景别墅,有刚抽出的嫩柳枝,枝尖上有什么东西伫立着,在空气里划着细微的弧度,颤巍巍的平衡。心里有东西在鼓动,下定了决心,下一秒却又跌进那双澄若湖水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涟漪,平滑若镜,只是气息生冷,终究没有自己想要的温度。林致“哧”地笑出来,就在她鼻尖前,仿佛有水晶“哗”地一声碎裂,绽放出八瓣花朵来。

    章一松开握紧的拳头。林致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如此释然。他不过还她一个恶作剧。“上去吧,早点休息。”

    “咦,这就要走了吗?”

    林致往那辆CCR的方向看了眼,“嗯,我还有事。”等章一上去了,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驾驶席里坐着个男人,指尖一朵明灭不定的花。“等很久了?刚才怎么不出来?”

    “刚才的情况有点不合时宜”,钟闵的目光来回审视林致,“你心情不错。”

    “你来并不是为说这个吧,方才你也见到了她。”

    “我是来见你的。”

    林致暗惊,不动声色地说:“我还以为已被你列入拒绝往来户名单。”

    “言重了”,钟闵说,“我仍当你是朋友,否则今天也不会跑这一趟了。”

    “这话怎么说?”

    钟闵吸了口烟,吐出烟雾,他的脸也在那烟雾里变白变淡了。他将烟蒂扔出去。“晋川要结婚了。”

    林致微笑:“未当不惑之年找到第二春,我该恭喜他。”

    钟闵说:“我还以为你至少该问问同他结婚的是谁?”

    林致说:“对我来说,他同谁结婚不是结,都一样。怎么,他连请柬都交你给我吗?”

    “没有请柬,婚期还没定下来。不过,我替你带来其他东西。”

    林致疑惑地看着钟闵,钟闵将一个纸封递给他,“打开看看。”

    钟闵打开车顶灯。林致一声怒吼,一拳向钟闵脸上挥去,钟闵出掌止住拳风,“不往下看吗?”

    林致的脸由青变白,又由白变青,最后终于收回手,颓丧地说:“你想这么样?”

    钟闵捡起纸封,翻看里面的照片,“虽是偷拍,到底是职业化,不失清晰。你应该谢谢我,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本来我还想着若你不要,我就等晋川结婚的时候当做礼品附赠,来宾人手一份。”

    林致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他妈的到底想怎么样?”

    钟闵勾着唇,“看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我来对了,哪怕现在就是让你替我口 淫,想必你也是愿意的。”

    林致怒极反笑,“你不怕我咬死你?”

    “你不敢”,钟闵说,“我知道你的罩门在哪里,你宁肯自己万劫不复也不会让他受到丁点伤害。”

    林致凄然地笑了笑,“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

    钟闵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把头往椅背一靠,手盖住眼睛,毫不客气地大笑,然后说:“如果晋川知道你肯这样为他,会不会不结婚了。”林致始知被戏弄,然抽不出一丝力气来对付,只是木然。钟闵说:“原谅我如此大费周章,这些东西包括母片都给你,我只是想你归还应属于我的。”

    林致吃惊地看着他,很快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往公寓楼上的某个窗户望了一眼,“她会恨我。”

    钟闵说:“你没有第三种选择。”

    林致仿佛被击垮,身子往后一倒,良久痛苦开口:“你上去吧,你该知道是哪一间。”

    “不。我等你明天亲自把她送回去。”

    林致仿佛从未认识这个人一般看着他,“你明知如此她将永远不会原谅我。”

    “对你,我已是最大的客气。”

    林致用手搓了一把脸,仿佛无关痛痒,“好。”

    林致站在公寓门前,手放在门铃上,迟迟不敢下按,他不敢面对章一。他想到了钟闵,想到了那个纸封,他到底出现在章一面前。她见到他是很高兴地,她俨然成了这里的小主人,热情地招呼他。

    林致走进自己以前的那间卧室,床上铺着粉红糖果被单,枕头旁放着一个超大号史迪仔。这些东西都是自己去之前,钟闵吩咐佣人打点好的。满室少女的馨香,林致突然想象钟闵将那柔软的馨香压在身下,他甩了甩头。

    章一已在客厅叫他,“快来尝尝我自制的果粒酸奶。”

    林致端起可爱的玻璃杯,舀了一匙吃,哪里是什么自制,不过是现成酸奶里加了水果粒。林致看着章一,她小小的脸上绽放着明亮的光彩,他突然分辨不出嘴里究竟是酸是甜,这个女孩知道对人好,是懂得感恩的,她甚至可能对他青眼相加,毕竟以为他还是那个带她远离伤害的人。然而他用尽全力也只是保护她数日而已。他曾想过送她出国,但是他非常了解那个人的手段,他到底无法不顾一切。

    林致放下酸奶杯,章一问:“不好吃吗?”

    “不是”,林致摇头,“章一,林大哥有话对你说。”

    章一少见他这样正式的表情,坐下来,不禁有些忐忑,“你说吧。”

    “章一”,林致苦涩开口,“我恐怕要送你回去了。”

    “回哪儿去?”她疑惑地问,随即明白过来,“我不回去。林大哥,你又在开玩笑是不是?”放出笼的鸟哪有愿意被捉回的?

    “不是开玩笑。你以为钟闵肯放你走是为什么,那不过是他首肯。”

    章一听到钟闵的名字,一颗心先自凉透,随即激烈反抗,“不不!打死我也不回去!”她扑过去,跪在林致脚边,摇撼他的腿,“林大哥,我不相信你会把我送回去,那个魔鬼,他不会放过我,他一定会把我,把我……”她说不下去,眼里裹了一层泪光。

    林致不敢看她的眼睛,迟早是要伤害她,索性一咬牙,连珠炮似的说:“真是这样的,章一,他不过是宠你,你说要走,他就放你几天,兴许小别之后你对他会有所改观。他的心思我是明白的,否则我跟他这么多年的朋友,怎么会因为你……你回去吧,他非常想你。”

    章一跳起来叫道:“你原是骗我!你跟他是一丘之貉,你们合伙来当乐子耍我。我竟然相信你会救我,会为我同他翻脸。我原是看错了你。”章一指着林致,嘴唇一阵哆嗦,“你跟他一样,是禽兽。天理昭昭,为何还容你等禽兽胡作非为,这世上,竟没有人肯为我主持公道吗?”她想到那期社会纪实,仿佛预知自己的未来,恐惧如浪潮袭来,她一步步往门口退。

    林致看穿她的意图,上去拉住她的手腕,章一摆首尖叫:“你放开我!放开我!”林致被她的样子吓到了,险些让她挣脱手。

    “章一,章一!对不起,这个玩笑过火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林致不断安抚她,“我不会把你送回去,你静一静……”

    章一在泪光里看到林致的脸变了形,她眨眨眼,眼前这个人还是林致,她没有哭叫了,只是抽噎。林致仍在说:“对不起,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章一被他扶到沙发上坐下,好半天,她疑惑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刚才的一幕为什么发生。她突然感到身心俱疲,“林大哥,方才我有些出言不逊,你……对不起……我想睡了。”

    “也好。你好好休息,今天,实在抱歉。”

    章一摇摇头,送走林致。她入睡很快,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躺在一朵巨大的白云上,在天际飘飘荡荡,然后又被抛到了另一朵上……

    醒来时,窗边站着一道人影,看不清,她试探着叫:“林大哥?”

    那人走过来,捏住她的下巴,“你叫谁?”

    正文7 挑 衅

    章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揉眼,那个捏她下巴的人分明是钟闵。一夜之间,她竟被送回来了?

    钟闵见她傻里傻气的,反倒笑了,“没睡醒?”章一还是吃惊地看着他,不作声。他走到床的另一边,往下一躺,两腿交叠,学她一般,眼珠子不动地瞧天花板。这样静的早晨,理应是混沌着不清醒的。钟闵勾了勾唇。转眼看,不知何时她重又阖上眼了,铺呈着两把小黑扇子,用手摸,竟是柔软的。他支起身,凑过去,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小黑扇子几不可察地挥了挥。

    他知她假寐,反倒问:“你睡着了吗?”自然是没有回答的。他在她唇角落下一吻,她没有反应,自己倒忍不住要笑,这样的勾当不是没做过,但今次不一样,明知她是醒着的。吻上去,含在口里细细地吮,没有回应,索性撬开她的齿长驱直入,四下点火,她终于一把推开他,偏过头拼命呼吸。他扑上去,“我让你装睡”,还要再吻。

    章一闪到一边,狠狠剜他一眼,随即打了个冷颤,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打情骂俏?抱住两手臂揉了揉,也不看钟闵的反应,跳下去,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钟闵抄着手站在章一身后看她刷牙洗脸,她丝毫不受影响。钟闵不知是贬是褒,“你很平静。”

    章一吐掉牙膏沫,在镜子里看着他说:“大喊大叫不是没试过,有用吗?反倒让你看笑话。”

    钟闵很赞同,“唔,黔驴技穷。”凑过去,“你肯乖乖被老虎吃吗?”

    章一学他一般冷笑,“我现在是想通了,你若真敢怎么样,我就去告你,强 □女,让你身败名裂,你这样有身份的人,担不担得起这罪名?”

    钟闵手指成梳,顺着她的头发,“出去几天,你倒是长进了。”

    章一说:“林致教我的。”

    钟闵拍拍她的头,“小脑袋别想着挑拨离间。”

    “你不信?他觉得对我不起。”

    “这世上芸芸众生,何必都要对得起你。这样的话说过一次也就算了,你若学会耍心机,我可不爱了。”

    章一非常气愤,“别说这么肉麻,你做的一切无非是想得到我。我还是那句话,大不了鱼死网破。”钟闵只是用毛巾沾去她嘴边的牙膏泡。章一又叫:“你听到没有?”

    钟闵说:“听到了,你在激怒我,这没什么好处。”

    她气结,“你……”

    章一没有想到,钟闵竟不上她的当,果真是老奸巨猾。她被林致出卖后,觉得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信任,甚至生出一了百了的心,才敢说出那样的话,其实不过是笃定钟闵不敢触怒法律的尊严。她想也许钟闵在心里是惊讶的吧,自己竟会拿起武器来反击,然而到底是他的道行深。

    章一去杨迭的寓所上补习。隆冬见到她很高兴,“章一,你好久没来了。”

    她挥挥手,“这不来了吗?咦,杨老师呢?”

    “接电话去了。最近老师的电话总是很多。”

    另一个凑过来八卦兮兮地说:“杨老师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隆冬说:“那可不行,以老师最近的状态对我们简直不利,等到我们毕业再谈恋爱不迟啊。”

    几个孩子交头接耳的时候,杨迭过来了,看到章一,眼神竟有一瞬间的悲哀。

    一群人混在一起时间过得特别快,何况还要做试卷及评讲。从公寓出来,隆冬对章一说:“我给你发短信,你老不回。”

    章一说:“你老发冷笑话,叫我怎么回?”

    隆冬搔搔头,“你觉得很冷吗?”

    “我现在就很冷”,章一说,“开玩笑的。”

    两个人盯着路面走,时不时踢一脚什么东西,章一突然说:“你看有人走路时总东张西望贼眉鼠眼的,那人肯定心术不正。”

    “谁说的?”

    章一黯然地说:“我妈妈。”

    隆冬却高兴起来,“章一,我很快又要有妈妈了。我爸爸要同阿姨结婚了,就这个暑假。”

    “恭喜你了。”

    隆冬说:“到时候你一定得来,来看看我新妈妈,她是个很漂亮的人。对了,我手机上有照片的,你要看吗?”

    章一没多大兴趣,仍说:“嗯。”

    隆冬拿出手机一阵乱翻,“奇怪,没有了。噢,我换过内存卡了。只有我爸爸的,你看吗?”

    “唔,看吧。”章一把头凑过去,那是个中年男人,隆冬遗传了他的大眼睛和深双眼皮。章一觉得他长得是很正派的。“我好像见过你爸爸。”

    “肯定在电视上”,隆冬把手机收进包里,“他是所谓的政商名流。”

    “怪不得。”

    隆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章一,我有天见到你叔叔了。”

    章一想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是钟闵,“什么时候?”

    “我跟我爸爸去一场宴会,见到他同郑佳佳在一起。”

    “郑佳佳是谁?”

    “就是演《此生最爱》的那个,最近很红的,还得了个什么马的影后。她同你叔叔交往吗?他们倒挺般配。”

    章一冲他喊:“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一个男生怎么这么八卦。”隆冬吓了一跳,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大声。她自己也觉得了,“对不起。”

    隆冬倒笑了,“章一,原来你的嗓门也挺大啊。”章一臊红了脸。

    章一偷偷打量钟闵,想象他同一个艳丽女郎在一起的情景。她明白钟闵这种人需要各种东西来衬托自己的身份地位,女人也是其中一样。她想母亲会不会就因为这个原因伤透了心,才离家出走抛弃了她。越想越觉得是,从此她对钟闵不单单是恨,还生出了怨。她虽小,也懂得撒气,这个小人儿居然选择向钟闵撒气,并且变本加厉。

    她故意不同他说话,实在没办法就冲他大喊大叫,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冲他呲牙咧嘴,佣人说他有洁癖,她就在他床上洒饼干屑,弄乱他各式衬衣的顺序,甚至交换他放文件的位置。到底是孩子,做的都是小动作,还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她这般骑在他头上,简直是作威作福,他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越是如此,她越放肆,当着佣人的面顶撞他,奚落他。好在宅子里平时没什么人来,不然她怕是要学几岁大的小孩撒人来疯了。不过她本人甚是得意,觉着是替母亲出了口气。

    章一打听了,钟闵今天有应酬。已经很晚了,她还堂而皇之地坐在他的床上,咔嚓咔嚓地吃薯片,喝可乐看电视。听见车子回来了,忙窜起来,没留神打翻了可乐罐,床单上一溜黑乎乎的渍,抽纸巾擦了擦,不济事,眼看钟闵要上来了,哪敢多呆,一气儿逃了。

    她躺在床上,大眼珠子骨碌碌转。她把他的床弄得那么脏,他该生气了吧,他会发火吗,会不会给她厉害瞧?应该不会,他哪里敢对她做什么,这几天不都这样吗,他根本不受她激怒,或者敢怒不敢言?他到底是有所顾忌的。是的,他早该放弃那些想法,老老实实把她养到十六岁,他的玩乐对象任谁也不该是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章一很想看看钟闵现在是什么表情,恼怒的?憋屈的?到底是孩子,有道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她溜回了钟闵的房间。

    钟闵正看着床上的可乐渍出神。章一一看他已脱了衬衣光着上身,猫着腰往回撤。钟闵转头看到她,眼神有些迷惑,似说给他自己听:“你又回来了?”章一看他眼中迷惑一点点散去,心叫不妙就要溜,钟闵捉住她,竟笑着打趣:“回来看犯罪现场?”

    章一不敢看他的眼睛,又不好意思看他上身,眼神就在空气里乱划,装无辜地说:“你哪只眼睛看到这是犯罪现场。”

    钟闵捧着她的脸,拇指摩挲她的脸蛋,“我的意思是……这是我的犯罪现场。”

    章一明白过来了,激道:“你倒是敢!”

    “你看我敢不敢”,钟闵用鼻尖亲昵地抵抵她的,“你这几天不是一直撩我吗,早该知道有今天。”将她身子打横一抱而起,扔到床上。

    章一手按到黏糊糊的可乐渍上,忙往一边躲,说:“你不怕我告你?”

    钟闵说:“你既然打定注意要告,我可不能白担这个罪名。”捉住她的脚腕,将她往回一拖,整个人压上去,寻着她的嘴就亲。章一闭紧牙关,钟闵在她腰间一捏,她立马弃城献池。钟闵亲得狠了,她丝毫喘息不得,急得手脚并用,乱踢乱打,钟闵放她一马,低斥:“换气!”她寻了个隙,大口吸气,骂道:“你臭死了,满嘴烟酒气。”

    钟闵似笑非笑地说:“我今天喝的可不少,趁我现在还清醒,赶紧回去睡觉。以后你要再敢无法无天,看我不把你就地正法。”

    钟闵抓起一个枕头垫后,大喇喇往床头一倒,长手长脚,上身线条无懈可击,整个人倒有说不出的邪气。章一再神气活现,也是个纸糊的人儿,一戳就破。她啐一口就溜,“暴露狂。”

    过了一会,她又探头探脑地回来了,“我忘了跟你说正事。”

    钟闵换了睡袍,估计正要洗澡,“何事?”

    “我们班有个同学马上要出国了,明晚上开欢送会。”

    钟闵淡淡扫她一眼,“想去就去。”

    他这样爽快,她倒吃不准了,“你不是在说反话?”

    钟闵往浴室走,闻言回过头来,“那好,你别去了。”

    她赶紧跳起来,“我去我去!那个……谢谢你了”,做个手势,“您请吧。”转过身实在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响指。

    “慢着。”

    章一颈子一僵,慢慢转过来,他不是要反悔吧。

    钟闵说:“记着别喝酒。明天我有事,完了叫司机去接你。”

    她哪有不肯的,头点得跟舂米似的。

    十几岁的孩子哪有不爱玩的,玩起来就没个消停。那位要出国的同学喝了不少酒了,一把搂住章一的肩膀说:“我都要走了,章一,你都不肯和我说说话,陪我喝杯酒。”

    章一把那只禄山之爪拿下来,“咱俩平时混得挺熟,话说得不算少吧。”

    同学反抓住她的手,说:“咱们年级谁不知道你啊。你对谁都是一个样,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心里生分着呢。”

    隆冬将章一的手扯出来,“喝多了吧你,叫你别喝别喝。”

    那同学一见是他,反扯住他说:“那你陪我喝,别以为你的心思我不明白。”

    隆冬下意识往章一的方向看了眼,其他人纷纷向主角围拢过来。其实这同学也挺可怜,从小父母分开过,没人管,不久前父亲另成了家,母亲在国外,眼下接他过去上高中,他眼尖,见章一被挤出去了,直脖子喊:“章一,章一。”章一被带到他面前,他倒突然伤感起来,“章一,我出去了,这辈子怕是再见不着你了,国外哪还有你这样好的女孩。我……我知道我没机会,我就是想离你近一点,哪怕你把我当哥们儿也是好的,我,我……”

    众人纷纷嚷:“别说了,别说了,章一,你就跟他碰一杯吧。”

    章一禁不住劝,喝了半杯红酒,先例一开,其他人怎肯放过她,有说:“红酒不碍事,多喝点,还带美容的。”又有说:“赶明儿我也出国去,这杯先喝了预备着。”

    隆冬护住她,“你们别灌她酒了。”

    众人起哄:“英雄救美。行,你帮她喝。”

    时间过了十二点,几个女同学已经回去了。章一想走,又不忍心撇下隆冬,毕竟他帮自己挡酒,都是些孩子,酒量自是浅的,不少已睡过去了,在客厅横七竖八地躺着。章一把隆冬架到客房里,想再过半小时去叫他。

    章一坐在沙发里,脑子发昏,脸发烫,她哪知道这是酒劲上来了。迷迷糊糊地,仿佛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糖果被单,史迪仔。她把自己高高抛起,落到松软的床上,四肢百骸往下沉,头也往下沉,一牵动,睁眼看,原已十二点四十了。

    章一往客房走,门裂开一道缝,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章一,章一……”,一声急似一声。她推开门,门外的光线霎时如上游水般倾泻进去,来得猛,却只打个涡旋儿回去了,未真得到暗里头去。章一只叫得声“隆冬”,已被眼前所见惊得呆了——男孩竟然正叫着自己的名字自渎!

    隆冬一看她进来,一惊之下竟然泄身,见她转身要走,急得上前要拉住她。章一挥开手,叫道:“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她实在是没想到。在她看来,这是件顶肮脏的事,隆冬还是个孩子,竟然也会做!这天下的男人果真都是如此吗,毫无分别。

    她站在那没动,隆冬自然也不敢动,好半天才艰涩开口:“章一,对不起……我吓到你了。我没想到你要来。”章一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他解释,他突然间有了勇气,“我,我不怕被你看到。我想你的时候经常这样。你,你别嫌我脏,我,我只能对你这样。”

    章一没回头,“你就这么喜欢我?”

    “是的,我喜欢你到愿意为你做任何事”,隆冬说,“哪怕你不信。”

    章一突然问:“你看过□片吗?”

    隆冬吱唔着不肯说。

    “回答我!”

    “……看过。”

    “那好”,章一慢慢地转过身,光与影在她的脸上一寸寸地进行交替,她长长的影子笔直地投射在地上,如一把尖刀穿透隆冬的心脏,“你同我做吧,我想,你应当是会做的。”

    隆冬如同见鬼一样叫:“章一!”他往后退。

    正文8 强 暴

    章一一步步向他逼近,不知在说给谁听,“总归是要有一个人,何不选择你,起码干净些……我要是做了,他就不会稀罕了,反倒好些……”她脱掉了身上的短T,露出胸衣,里面鼓鼓囊囊的两只乳,少女坚实挺拔的乳。

    隆冬退到了墙上,无数次梦里出现的香艳场景,如今真的发生了,他反倒无端害怕起来。章一反手撸下扎头绳,她长长的头发如同帷幕,撩起又被放下来,影影绰绰地遮住了红绡帐里的芙蓉面。隆冬的声音竟然颤抖,“你别过来!”那样的章一竟有种决绝的艳。他怕,他怕自己会死在她身上,聊斋里不都这么写吗?可怜的他,只是个毫无经验的童男子,对眼前这一切半点招架之心也无,心爱的女孩在眼前献身,奈何他竟天杀的不举!

    大门锁把转动,一个中年男人闪身进来,对身后的人说:“钟先生,实在抱歉,犬子今晚真是胡来,累您亲自来这一趟。”过去将他儿子叫醒。

    钟闵只问:“章一呢?”

    那孩子显然搞不清楚状况,吃惊地看着钟闵,他父亲催道:“快说!”他四下看看,说:“我也不知道。”

    钟闵刚要说什么,忽听客房里传出物体摔落的声音,不禁脸色一变。

    客房里,原是章一上去用手臂环住了隆冬,隆冬慌乱下打翻了床头的落地灯,软玉温香在怀,不禁心驰神荡,终是忍不住要回抱她,抬起手,下一秒却一把将她推开。章一跌坐床上,愕然往回望,一道人影立在门口。那人的手置在顶灯的开关上,她突然生出了恐惧,下意识抬起手挡住了脸。然而等了很久,灯没有亮,她缓缓地,一寸寸把手放下,那人已站在她面前,把短T的领套在她脖子上,她像个幼儿一般任由他替她穿好,拉起她的手,把她带出房间。

    出去后,章一仿佛无法适应强烈的光线,她低着头,长头发盖住了脸——一种典型的遮羞姿势。方才那些邪恶的小分子一个都不剩下,她只是个考试作弊被现场抓包的孩子,不,比这严重得多。

    她被塞进了汽车后座,仍低着头,两手置于膝上。钟闵吩咐司机:“开车。”车四平八稳地驶回宅子,她跟在钟闵后头下了车,然后上了楼。

    钟闵说:“去洗把脸。”她一声不吭,关上浴室门,此时才敢抬起头。她吓了一跳。镜子里的女孩双颊奇异的绯红,眉眼蒙着雾。两手成梳,将两边的头发往后抓,鬓角顺着长长的眼尾一路往上勾。她从小玻璃罐拿出一根红色的橡胶圈,把头发束成一把捆起来,用水泼脸,水顺着她的脸往下淌,用手一抹,出去了。

    夜太深了,连钟闵的眼神都变得夜了,他在看她,又似没有看她。章一心中擂鼓,掩饰一般,湿地甩甩手。

    钟闵开口:“你可清醒了?”

    章一点点头。

    “还记得自己方才都做了什么?”

    章一眼又垂下去,不作声。

    钟闵过去钳起她的下巴,声线转冷,“说!”

    章一抬眼看他。他果真是在意的,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所有物,如今却背叛自己。他的眼像平静的海,可那下面隐藏着的风暴又是什么?是恼羞成怒么?他凭什么质问她,他到底是她的谁,纵使她真有多离经叛道,怎样也不归他管教!没有父亲,母亲遗弃,世界都在放弃她。

    她反倒将下巴愈往上一扬,“这是我的事,我有权交朋友。”

    “交朋友?”钟闵冷冷地,“你想害死那小子?”

    章一将他的手拍掉,“你威胁我?”

    “你今晚做的事足以让我生吃了你”,钟闵说,“我只是想你给提个醒,别忘了你是谁的人。”

    “我是谁的人?”章一拔高声音,“我是我自己的人,我既不是你生的,也没卖给你,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钟闵看她又开始张牙舞爪,反倒平静下来,“章一,说话要讲良心。我说过我不逼你。”

    章一却激动起来:“你还没逼我,你囚禁我,对我有龌龊的想法。我看穿了你,你根本就是个变态,你不过是想要一个只属于你的奴隶,你不但要在某个时候占有她的人,还妄想着霸占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你的奴。让我告诉你,今晚的事就差一步,如果你不是那个时候来的话。不过你听着,即使这样,我也永不会让你称心如意,我就是做也会选同我一般大的男孩,永不会是你,一个肮脏无耻的老男人!”

    “啪!”钟闵一记耳光扇过去,直打得她半边耳朵轰隆隆响,那向上勾着的一边鬓角也打得毛了。她整个人被扇到床上,如同孙猴子被芭蕉扇一扇,有一阵子的天昏地暗,不知身在何处。她支起身,耳里兀自轰轰响着,她把声音拔高至九霄天,如同那滚滚闷雷里掣出的一道闪电,垮啦啦一路打下来,她尖叫着往钟闵扑去:“你打我!我不是你生不是你养!你真本事!有本事你索性睡了我,省的零零碎碎占我便宜,羞我辱我!你是男人不是?”

    她的长指甲划过钟闵的脖子,它变成了美人蕉的萼。钟闵将她一掀掀到床上,“我他妈现在就睡了你!”

    钟闵扯出皮带,章一以为要抽她皮肉,吓得直往后躲,叫道:“你还敢打我不是!”钟闵捉住她乱踢乱蹬的腿,往回一拖,用膝盖压住,她两只腿立马动弹不得,只叫:“你要干什么!”钟闵将她的两只手腕一把抓过,用皮带缚了,把她翻个面,扣住的手反往后一拉,人就如同被抠住了腮的鱼,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直到跪了两膝,臀高高翘起,她这才有些明白了,疯狂扭动:“放开我!放开我!”两腿被分开,泪眼纷飞里只是哭叫:“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哭喊与哀求声如同鱼嘴里吐出的泡,一串串流出,它被缚住了,只是逃不得。破空声与破水声几乎同时响起,一根利器贯穿了它的身体,它的瞳孔不可置信地瞪大,气泡纷纷暴裂烟消云散,霎时一切都静了。

    章一反手扣住钟闵的脖子,指甲深深地刺进肉里去,这才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啊!”钟闵等她的叫声停止了,又往前进一点,哪知她叫得比刚才还大声:“出去!出去!”钟闵完全被她的叫声刺伤了,没有丝毫润滑,她该有多疼!他糊涂了,怎么可以让她疼!他把身体往外撤,才动一分,她又叫:“别动!疼!”她小小的身子充满了防御性,要把那条灼热坚硬的入侵者扼死。进退两难,钟闵额上的汗一滴滴落下来,他整个人连带声音都似被扼住了,“你放松!”

    章一不肯放松,钟闵也全身绷紧,他咻咻的鼻息在她的耳后。章一偏头去看,钟闵捧住她的头,寻着她丰满的小红嘴唇亲,没完没了的亲。章一甩头,挣开了,喘息着说:“快给我解开。”钟闵松缚她的皮带,一放开,她已从他身子下溜了出去。

    章一手脚并用地爬,伸手往痛处一摸,是血。回头看,床单上两滴刺眼的红。她跳下床提好裤子,始冲钟闵喊:“你强 暴了我!”

    钟闵安抚她,“对不起,宝贝,我昏了头……”

    章一跳脚:“你住嘴!我不是你的宝贝!恶心!”她往门口窜,“你强 暴我,我要去告你,我要去鉴定!你完了,你完了!”

    钟闵捉住她的手腕,挥手一拖,直让她做了半个圆周,甩到了床头边,她另一手抄起柜上厚实的水晶相框就照他头上砸,叫道:“我打死你!”钟闵始料未及,伸手去挡,相框敲在他肘关节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钟闵的手臂垂下去。章一慌了神,手一松,相框掉在了地毯上。她这下子纯粹是卯足了劲,眼见钟闵身子往床上一倒,用手盖住了眼睛,不知是死是活,暗想不会把他打坏了吧,她个子小,又没敲到他脑子。

    忍不住,她抬脚踢了踢钟闵吊在床沿外的腿,“喂!”没有动静。又过了会,她到底爬上床,揭开他的手,说:“打在手上,居然还装死。”

    钟闵闭着眼,只说:“你就这么恨我?恨不得我死?”

    章一捉着他的肘关节看,只是红,看不出别的什么,丢开了,说:“我不恨你,你倒是活个长命百岁的给我看看?”钟闵睁眼看,她正斜睨着,带点挑衅地看着他。他整个人松了口气,她还敢这么跟他说话不是?她剜他一眼,有点鄙夷地说:“男人家的,学什么不好,偏要装死。”

    钟闵倒笑了。她那恶毒的小嘴,上勾的眼尾,她的一切一切如今都属于他了。他现在想做的只是细细地看看她,体会只属于他的娇憨与放纵。

    他的眼神让她不自在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告你的。”

    他倒疑惑了,“嗯?”

    “至少现在不会。”她用了句他以前说过的话,又说:“伤倒是要验的。”

    钟闵倏地变了脸色,“验了伤,留作案底,好随时告我。你何时这样聪明。”

    章一说:“你明白就好。相信以后你会老老实实待我好。毕竟我也流了血。不过,我可以当作是骑车摔的或是劈叉拉伤的。”

    这番话简直是龙王私雨灭三昧真火,似火上浇油。钟闵怒极反笑:“你把自己看得这么轻,我还顾虑什么。”

    章一引火烧身。钟闵一把扯住她脚,将她拽个直,欺身上去,压制住她的手脚,一气儿剥了个干净。他也脱自己的,章一一眼瞄倒,忙转过头去,不忘挣扎。“害臊?”钟闵冷笑一声,“又不是没做过!”

    章一的声音竭力保持着镇定,“我都说不告你了,别不知好歹。”

    钟闵说:“不知好歹的人是你,宝贝。”

    疼。章一皱眉,推着钟闵,“你出去。”

    钟闵抬起她的一条腿放到肩上,“再没有可能。”

    章一简直不明白事情为何发展成这样。她那两只白白的乳如同云端里的峰,红的峰尖不住地颤,因下面有人在开山凿路,有节奏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如同诡谲的云,一会遮住了,一会又露出一线的天来。她突然间害怕起来,那凿出的明明是条直通往心脏的甬道。她紧紧抱住身上的人,流泪,“还要多久?”钟闵不断吻她的嘴,她的眼,一遍遍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她不住地弓起身,头顶上有一只黄色的圆月亮,隔着细细的纱一点点往外透着光。圆月亮不住地晃,如同散开的蛋黄,变成了无数的小月亮,小月亮又变成了混沌,混沌里头炸开一片,终是什么都没有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看时,隔纱的月亮已到另一头去了,月亮光也在晨曦里变白了变淡了。

    正文9 求 助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身后的热度消失了,过了一会,重又贴上来了。她把头往枕头里蹭。醒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嘟囔着问:“几点了?”身后说:“下午四点了。”又问:“饿了吗?”她摇摇头。

    钟闵将她的身子扳平,吻她的眼睛,笑说:“肿得像桃一样,两颗心。”

    她实在抽不出一丝力气,重阖上眼。

    “煨了汤,要喝吗?”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烦躁起来,身子侧回去,声音闷闷地从枕头里传出:“你给我走!我不想看见你!”

    钟闵好脾气的说:“我走。”他真走了。不过一会又回来了。章一抓着枕头角,他要是敢过来,她就掼死他!哪知他不过是放下什么东西,又出去了。

    过了阵子,没有动静了。章一翻个身趴在床上,枕头上换边脸。床头柜上放着碗和筷子。她用被子蒙住了头。她宁肯饿死也不吃他的东西,所谓“恨屋及乌”。

    钟闵走进来,她给自己做成了蛹。他往碗里瞄一眼,汤和肉没有了,剩下的不过是鸡皮和细碎的乌鸡骨头,哑然失笑,果然还是个孩子。他把被子撩开了,这么热的天,也不怕捂出痱子。又调节了室温,回头看她还趴在那,原是又睡着了。探手进去,她整个人不清不楚的,还伸手来挡。他轻声哄:“乖。我看看伤着没有。”拿开她的手,细细清洗一遍,推了药膏进去。

    章一这一觉睡得很长,翌日五点钟被饿醒了。她怀里抱着一个东西,她还认得,那是她的史迪仔。那时候,枕头掉地上了,他随手捞过了史迪仔,就往她身下垫。鼻尖似还有淡淡的腥,她拿开了。

    “醒了?”钟闵坐在床边,“睡够了就起来,别老呆床上。”他拨开她额上的发,又说:“公司里有事,我必须亲自去处理,这几天会不在家。学不想上就不去了,想吃什么让厨房做。”

    “一会把药吃了。”实是忍不住,俯下去亲她的嘴,很快又有了反应,到底是止住了。拍拍她的脸,“要听话。”

    门带上了。好半天,章一觉得脸生痒,用手摸,原是泪淌了脸。胡乱用手抹了,她看到床头放着的水和药。那是什么药,她是明白的。剥开来吃了,又忍不住哭,她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她扑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哭,哭一阵子就挪寸地儿,直哭得一只枕头再找不出半点儿干的了。她只是害怕,因她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杨迭放学回到自家门,门外站着章一,她目无表情地说:“杨老师,我被强 暴了。”杨迭大惊变色,拉她进屋,犹自不信问:“章一,你说什么?”她没有再说第二遍。

    “老天!”杨迭缓缓跌坐在沙发上,“是你叔……是他吗?”

    章一点点头。

    杨迭太过震惊以致完全失了主意,反倒问她:“怎么办?”

    章一木着脸说:“我要告他!”

    “他这是强 奸罪,我是未成年,他罪加一等。我要告他,让法律来处决他。”她的眼突然间流泪,鼻与嘴仍是木然的,“即使告不倒他,也要他名誉扫地,从此再不能抬头做人。”

    杨迭震惊地看着章一,她的眼仿佛被什么东西捅破了,里面的光彩随着眼泪不断往外流,嘴唇如被二氧化硫漂白的花,再无半点娇红,他的心也跟着被那毒气一点点的熏,完了再寻着身体里的腔道,从七窍往外冒,熏得鼻发酸,眼发胀。他搂住了章一的头,哽咽地说:“好孩子,别怕,别怕。”

    章一犹如抱紧一棵浮木,崩溃一般,嚎啕大哭。

    杨迭好像去打了个电话,章一看牢墙壁,发呆一般。

    有人开门进来,张口就问:“章一怎么了?”

    那声音!章一猛得转过头,是林致!她如惊弓之鸟,“你来干什么,又去给他通风报信吗?老师,老师!你快撵他走,他们是一伙儿的!”

    杨迭稳住她,“章一,你静一静,是我叫他来的,我们……我们成了朋友。”

    章一哪里懂这个“朋友”的含义,她厉声叫:“不行!他也是他的朋友。老师,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铁瓷!”

    “相信我,章一,即使林致不帮我们,他也不会偏袒任何一方,相信老师!”

    章一的肩塌下去。林致坐在她对面,眼睛一分都不肯放过她,过了半晌,绝望地说:“他果真还是……”转过头问杨迭:“他知道章一在这儿吗?噢,是了,他去了国外。”

    杨迭期待地看着林致:“我们打算告他。”

    “你疯了”,林致说,“你们根本告不了他。”

    “我知道。但是再难我都要一试,我不能眼看着章一受这么大的伤害而无动于衷。”

    “她是孩子,说话没有分寸,怎么你也跟着胡闹,你难道不知钟闵是何等的有钱有势?你不懂他,你若是执意插手这件事,他不会让你善始还能善终的。”

    “林致,你看看她,看看你眼前这个孩子,她还不到十六岁!你就一点不痛心吗?”杨迭非常失望,“还是说,你更重视和他几十年的交情。”

    “你也知道我同他相识几十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手段”,林致看了眼章一,“尤其是有人想阻止他得到他想要的。”

    “你不用再说了。不管出于任何立场,我都要救这个孩子,哪怕动用一切关系。哪怕,明知不会有好结果。”

    争执声停止了。时间从他们的头顶上溜走。章一突然说:“我不告他了。”

    杨迭说:“章一,你胡说什么,你别听林致的,一切有老师在。”

    章一站起来,“老师,对不起,林大哥说得对,我是在胡闹,我根本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杨迭按住她,“别担心,我们不是没有机会。老师有个同学是非常著名的律师,他曾经扳倒过非常有势力的人,我们请他帮忙,会有胜算的。”

    “不是的,不是的!”章一突然变得非常激动,她拼命甩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甩出去,她的声不清了,带着哭腔,“我根本不想告他,那会两败俱伤的。”

    杨迭与林致都听糊涂了,怎么会两败俱伤?他们哪里知道她的心思,也许连她自己也不见得明白,她指的,分明是钟闵与她自己。

    钟闵扔下大宗生意提前赶回来,想必是风声到了耳里。回到宅子,揪住一个问:“她呢?”

    那阿姨也是个明白人,一指楼上,“在学习。”

    钟闵拽步上去,直见章一坐在书桌前,一颗心尤似方才留在了飞机上,此刻才落下来。他蹑手蹑脚地过去。章一觉得眼前人影晃动,一抬头见是他,倒呆了一呆,突然间脸上起了一星红晕,亦可以燎原,仿佛是雪地里的梅,从檐前泼剌剌一路开到脚跟前,满眼都是艳。钟闵吻住了她。

    钟闵用手按了按腰,她方才抱过的地方,现在还是暖的,痒的。她小小的身子在房间里扑来扑去,到处都有她,满满的,装不下,他的心也是满满的。她的呼喝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衣袂的风声都是活的,捉也捉不住,连带这满屋子的静都活过来了。钟闵无法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

    夜了,她已经睡下了,他在床边注视良久,终于贴上了那个软软小小的身躯。把手臂从她颈下穿过,她略一挣扎。他吻她的眉心,“睡吧。”

    钟闵站在落地窗前俯视脚下的城市。高处不胜寒。其实,他觉得后一句更有意境:起舞弄清影。而他自己,留下躯壳与影子作伴,灵魂早已飞到别处去了。

    吵闹声一路到门口。他不悦回头,秘书歉然说:“对不起,钟先生,这位先生说他一定要见您,我没能拦住他……”见他挥手,带门出去了。

    钟闵坐回大班椅,一指沙发,说:“坐。”

    杨迭目无表情地说:“不必了。”

    钟闵两手相握,露出点兴味,“杨老师所为何事?”

    “你明知故问”,杨迭说,“为了章一。”

    “章一?”钟闵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分,“她在学校淘气了?”

    “钟先生,不要想着糊弄我,我很清楚你的所作所为。我来是想警告你不要再囚禁章一,你最好快点通知自己的律师团,准备接受我们的起诉。”

    钟闵往椅背一靠,微微冷笑:“你应该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杨迭面不改色,“钟先生,我不是来受你侮辱的。况且这句话应该先过问你自己。你猜我拉开门会怎么样,你的员工若是知道自己的老板,一个衣冠楚楚的异类,正堂而皇之地坐在世人瞩目的位置,会有何等样的精彩表现,相信不用我说,你也想得出来。”

    钟闵居然没有动怒,只问:“你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非常清醒。反倒是你,是否被欲望蒙蔽双眼而一直都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好”,钟闵说,“那么,林致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杨迭坚硬的面具有一丝松动,“他不知道,这跟他没有关系。”

    钟闵从办公桌里走出来,站到杨迭面前,说:“我敬你是章一的老师,趁我没翻脸之前,赶紧消失。”他的眼微微眯起来,眼风如箭,“不识好歹的人我见得多了,且饶你这次。听好了,再有下次,立马废了你,我说到做到!”

    杨迭的脊梁微微发冷,他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同钟闵对视。

    钟闵的手机响了。他微微皱眉,“抱歉,我接个电话。”到底是修养好,且他素日里喜怒从不形于色,方才因为章一,已经有些过头了。

    杨迭见钟闵去接办公桌上的手机,整个人竟如同抽掉了一根筋。钟闵“喂”了一声,也不知那头说了什么,他脸色一变,狐疑地看了眼杨迭,挂断电话,招来秘书吩咐几句,竟头也不回的走了。

    正文10 受 刑

    车子驶回了钟家老宅。钟闵进了屋,他后母说:“去吧,闵儿,你爹在书房。”

    钟家仍是旧式宅院,钟闵从正厅出来,径往书房去。午后的老宅院,显得昼长人静,连那屋瓦上的太阳光,都是一般金色的静。天井里有槐树亭亭如车盖,有蝉在上面“吱——吱”地叫,不歇气的。他小时候亦捉过蝉,是没脱壳的幼蝉。天光暗了,暑气还没退,蝉们在土里打了洞钻出来,顺树干一路爬,他从屋里溜出来,寻着树干睁眼瞎地摸,却一摸一个准。捉得了蝉,翌日趁厨房没人的时候,做贼似的用香油煎了,得了一小碗,泛着金色的香气四溢。他绕过了天井。还记得也是这样的午后,他一个人伏在案前抄《诗经》,是那样小,还不晓得什么是兴。眼睛偷偷往窗外瞄,对屋瓦上睡着一只黑猫,它刚得了一窝仔,前夜里还见它们厮打厮混地觅食,现独个儿在瓦上,阖了眼,拍爪垫着脑袋,时光从它的毛发里齿子般梳过,只有惬意。他父亲突然进屋来了,擎着盘,说:“吃点西瓜消消暑。”他从椅子上弹起,他父亲垂手站在一边,眼看他放开大嚼,籽都不曾吐出一粒,吟吟笑道:“当心头上长出西瓜苗来。”围墙外,有挑扁担的磨刀匠叫唤:“磨剪子来,镪菜刀——”一声声绕过层层的屋瓦,拖得细长,又渐渐远去了。如同人世,是一种静而长。

    到得书房,推开门,他父亲背对他站着,他唤一声:“父亲。”

    他父亲转过身,不曾开得口,举起手杖劈头就筑,钟闵不敢躲,只将肩偏得一偏,生生受了这一杖,他父亲犹自满面怒容,大声呵斥:“跪下!”钟闵不敢回视,依言跪了。

    他父亲岔开腿,两手拄了杖,声音在他头顶上炸开,“说!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钟闵直挺挺跪着,说:“父亲,我不明白。”

    他父亲的裤管不住地颤,“好。我只问你,你宅子里头的女娃娃是谁,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槐树上的蝉还在“吱——吱”地叫,叫着这世间万物一般的清明。钟闵缓缓抬起头,直视他父亲,说:“她是儿子的爱人。”

    他父亲一根手指直点到他脑门儿上去,“亏得你还有胆子说。好,好得很哪!既如此,我就是打死你也不冤枉。”话未落音,举杖就往他身上招呼。他只受着,一声不吭。

    他后母此时进来了,见此情形不由大惊,上去拦住他父亲的手,说:“你这是干什么,儿子这么大,岂是说打就打的?有什么话,爷儿俩细细说清楚了。”

    他父亲脱不得手,怒气更胜,“好哇,你还敢拦着我,都是让你给惯得!你是不知道他作了什么歹!我今天不打死他,由得他以后杀人,你还替他递刀子!”

    他后母依旧法叫得声“先生!”,声带哭腔,“你这大半辈子就得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打坏了他,叫我怎么向他母亲交代啊。”

    “你还敢提他母亲!都是她死得早,让他自小没得教养。她要是在,我连她一并打,管叫她后悔生出这个孽障来!”

    他后母竟“扑通”一声跪下来,拿手架着他父亲的杖,“你这话若让她在天上知道,岂不寒心!她生闵儿时都过了四十,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你要是忍得心,不怕百年之后钟家没人烧纸钱,你就打吧。”

    “你……你……你给我躲开!”

    他后母被掀到一旁,眼见手杖落上去,急得大喊:“闵儿啊闵儿,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父亲停下来,“哼,他还有何话说!你倒是问他冤不冤!”

    钟闵似木头人一般,说:“父亲请打就是。”

    他父亲气得浑身发抖,叫他后母,“你去,把长条凳跟藤条鞭子拿来!快去!”

    他后母说:“多少年前的老东西,早扔了。”

    “好。我自己去找,找出来加倍地打!”

    他后母无法,只得去了,拿来凳子,他一声不吭躺上去,又起身脱掉衬衣,交与他后母拿着,重又躺下。

    他父亲头上青筋直冒,“看到没有,他原是不服!”

    “先生,多少年都不曾打了,闵儿就有天大的过失,你说他两句,他哪有不听的。”

    他父亲说:“还真让你说着了,天大的过失!我打他,他敢巧言半个字吗?他不敢!你道是为什么,他那是犯法!一个十五岁的女娃娃,是强 暴!是非法拘禁!”

    他后母吓了一跳,“闵儿,你父亲说的可是真的?不是误会?”

    “哼,误会!”他父亲冷笑一声,“你道这口风是谁透的?是林家的孩子,从小与他光腚子玩的。他大了,他的事情我也不想管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知他愈发得了意。还算我有一口气在,我要是死了,管教他不把天都捅个窟窿!你给我数着,小时挨不过十下就要求饶,如今大了,皮实了,怕是要打一百下!”说完,甩起鞭子就打。

    破空声响,“啪”地一鞭子上去,连声音都打进肉里去,拿开了,背上的肉高高坟起,第二鞭又实实落下去,那坟起的上头直打得裂开了皮,渗出红的,沙一般的花,接着第三鞭,那沙一般的,多得数不清了,再来第四鞭,那坟起的被掘开了一道壑,再是第五鞭,第六鞭……

    他父亲打了一阵子,气喘嘘嘘,也不知打了多少了,问:“几下了?”

    他后母哽咽说:“太多了,数不过,怕有一百下了吧。”

    他父亲也不知是否被气糊涂了,说:“我老了,力气不如从前,还得再有一百下。”就又开始打。

    钟闵的背上已经分不清皮与肉了,只是往外翻,直开成一朵殷红的罂粟。

    他后母搂住他的头,哭出来,“闵儿,你就讨个饶吧。”

    钟闵说:“让他打,打得好,是做儿子的不争气。”他父亲却似发了力,一下比一下重了,“我打死你!我让你无法无天!我让你不服气!我让你去蹲班房!我让你自生自灭!”一句一鞭地打。在空气里挥舞的,分明是裹着血的荆条子,一下子打下去,生进肉里去,再嗤拉拉地掣回来。他父亲突然脚下一软,往后跌倒在黄花梨太师椅里,捂住心口,嘴发绀。

    他后母惊呼:“先生的心绞痛又犯了,快拿药来!”因他父亲年事高了,又有病在身,老宅里头时时有人不离左右,这时候慌慌张张地送药进来,显然是这种突发情况未经得几次。

    钟闵早起身,跪在椅旁,焦急唤“父亲”,接过药送他父亲服下了,仍侍手跪着。他父亲疼痛渐缓解了,只秧秧看着他,不言语。过了会,闭上了眼,方说道:“你走吧。我管得住你的人,也管不住你的心。我只当你犯了一次浑,该怎么做想必你也是明白的,你好自为之,别逼我放出手段来。”

    钟闵看着他父亲的脸,平日里保养绝佳,此时却仿佛老了十岁,暮色苍苍。他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他后母早叫了人替他上药。

    钟闵从老宅出来,连日头都不是同一个了。司机问:“钟先生,到哪里?”

    他的视线投往天井院里,远远地露出一点槐树绿的头来,“打电话到天伦世纪,问他们林副总在不在?”

    司机说:“钟先生,对方说不在。”

    他把视线收回来,“去茗香一品。”

    林致见到钟闵,面色如常地说:“你来了。”关了门回头却大惊失色:“你的背怎么了?你挨打了?”

    钟闵冷笑,“你倒是会故作姿态。我且问你,那边知道了,是不是你走漏的风声?”

    林致说:“是。”

    钟闵问:“为什么?”

    林致突然说:“你打我吧。”

    “你以为我不敢?”

    林致看着钟闵的脸,不言语。钟闵捏了拳,几步跨到林致跟前,照着下颌就是结结实实的一拳,直把他的身子飞出去,撞到盆景架上,盆景落在柚木地板上,哐啷啷碎了一地的瓷片和土坯。钟闵揪住林致的领子,把他拖到沙发脚,又是一拳下去,抬起来又抡开臂膀。林致居然还在笑,说:“小心伤。”钟闵哪还犹豫,打一拳说“还手!”林致像傀儡般任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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