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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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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下走柯镇恶、朱聪、韩宝驹、南希仁、全金发、韩
小莹拜上桃花岛岛主前辈尊前:顷闻传言,全真六子过信人
言,行将有事于桃花岛。晚生等心知实有误端,唯恨人微言
轻,不足为两家解憾言和耳。前辈当世高人,唯可与王重阳
王真人争先赌胜,岂能纡尊自降,与后辈较一日之短长耶?昔
蔺相如让路以避廉颇,千古传为盛事。盖豪杰之士,胸襟如
海,J虫之争,非不能为,自不屑为也。行见他日全真弟子
负荆于岛主阶下,天下英雄皆慕前辈高义,岂不美哉?”
郭靖眼见二师父的笔迹,捧着纸笺的双手不住颤抖,心
下沉吟:“全真七子与黄药师在牛家村相斗,欧阳锋暗使毒计,
打死了长真子谭处端。当时欧阳锋一番言语,嫁祸于黄药师,
这黄老邪目中无人,不屑分辩,全真教自然恨他入骨。想是
我六位师父得知全真教要来大举寻仇,生怕两败俱伤,是以
写这信劝黄药师暂且避开,将来再设法言明真相。我师实是
一番美意,黄药师这老贼怎能出手加害?”
转念又想:“二师父既写了这封信,怎么并不送出,仍是
留在衣囊之中?是了,想是事机紧迫,全真六子来得快了,送
信已然不及,因此我六位师父也匆匆赶来,要想拦阻双方争
斗。”随即又想:“黄老邪啊黄老邪,你必道我六位师父是全
真教邀来的帮手,便不分青红皂白的痛下毒手。”
他呆呆的想了一阵,折起纸笺要待放入怀中,忽见纸背
还写得有字,忙翻过来,心中怦的一跳,只见歪歪斜斜的写
合
着:“事情不妙,大家防备门……”最后一字只写了三笔,想
是祸事突作,未及写完。郭靖叫道:“这明明是个‘东’字,
二师父叫大家防备‘东邪’,可惜来不及了。”顺手把纸笺捏
成一团,咬牙切齿的道:“二师父,二师父,你满腔好心,却
全教黄老邪看成恶意了。”手一松,纸团跌在地下,俯身又去
抱朱聪的尸身。
黄蓉当他观看纸笺之时,见他神色闪烁不定,心知纸上
必有重大关键,见纸团落下,便慢慢走近拾起展开,正反两
面看了一遍,心道:“他六位师父到桃花岛来,原是一番美意。
恨只恨这妙手书生为德不卒,生平做惯了贼,见到我妈这许
多奇珍异宝,不由得动心,终于犯了我爹爹的大忌……”正
自悲怨,见郭靖又放下朱聪的尸身,扳开他左手紧握着的拳
头,取出一物,托在手中。黄蓉凝目看去,见是一只翠玉琢
成的女鞋,长约寸许,晶莹碧绿,虽然是件玩物,但雕得与
真鞋一般无异,精致玲珑,确是珍品,只是在母亲墓中从未
见过,不知朱聪从何处得来。
郭靖翻来翻去一看,见鞋底刻着一个“招”字,鞋内底
下刻着一个“比”,此外再无异处。他恨极了这些珍宝,吁的
一声,抛在地下。
他呆立一阵,缓缓将朱聪、韩宝驹、全金发三人的尸身
搬入坑中,要待掩土,但望着三位师父的脸,终是不忍,叫
道:“二师父,三师父、六师父,你们……你们死了!”声音
柔和,却仍是带着往昔和师父们说话时的尊敬语气。过了半
晌,他斜眼见到坑边那堆珍宝,怒从心起,双手捧了,拔足
往坟墓奔去。
黄蓉怕他入墓侵犯母亲玉棺,忙急步赶上,张开双臂,拦
在墓前之门,凛然道:“你待怎地?”郭靖不答,左臂轻轻推
开她身子,双手用力往里摔出,只听得珠宝落地,琮琤之声
好一阵不绝。黄蓉见那翠玉小鞋落在脚边,俯身拾起,说道:
“这不是我妈的。”说着将玉鞋递了过去。郭靖木然瞪视,也
不理睬。黄蓉便顺手放在怀里,只见郭靖转身又到坑边,铲
了土将三人的尸体掩埋了。
忙了半日,天渐昏暗,黄蓉见他仍是不哭,越来越是担
忧,心想让他独自一人,或许能哭出声来,当下回到屋中找
些腌鱼火腿,胡乱做了些饭菜,放在篮中提来,只见他仍是
站在师父的坟边。
她这一餐饭做了约莫半个时辰,可是他不但站立的处所
未曾移动,连姿式亦未改变。黑暗中望着他石像一般的身子,
黄蓉大是惊惧,叫道:“靖哥哥,你怎么了?”郭靖不理。黄
蓉又道:“吃饭罢,你饿了一天啦!”郭靖道:“我饿死也不吃
桃花岛上的东西。”
黄蓉听他答话,稍稍放心,知他性子执拗,这一次伤透
了心,这岛上的东西说甚么也不吃的了,于是缓缓放下饭篮,
缓缓坐在地下。一个站,一个坐,时光悄悄流转,半边月亮
从海上升起,渐渐移到两人头顶。篮中饭菜早已冰凉,两大
心中也是一片冰凉。
就在这凄风冷月、涛声隐隐之中,突然远处传来了几声
号叫,声音凄厉异常,似是狼嗥虎啸,却又似人声呼叫。
叫声随风传来,一阵风吹过,呼号声随即消失。黄蓉侧
耳倾听,隐约听到那声音是在痛苦挣扎,只不知是人是兽,当
下辨明了方向,发足便奔。她本想叫郭靖同去,但一个念头
在心中一转:“这多半不是好事,让他见了徒增烦恼。”身当
此境,黑夜独行委实害怕,好在桃花岛上一草一木尽皆熟识,
虽然心下惊惧,还是鼓勇前行。
走出十余步,突觉身边风声过去,郭靖已抢在前面。他
不识道路,迅即迷了方向,只见他掌劈足踢,猛力摧打拦在
身前的树木,似乎又失了神智。黄蓉道:“你跟我来。”郭靖
大叫:“四师父,四师父!”他已认出这叫声是四师父南希仁
所发。
黄蓉心中又是一凉,寻思:“他四师父见了我,不要了我
性命才怪。”但这时她早已不顾一切,明知大祸在前,亦不想
趋避,领着郭靖奔到东边树丛之中,但见桃树下一个人扭曲
着身子正在滚来滚去。
郭靖大叫一声,抢上抱起,只见南希仁脸露笑容,口中
不住发出荷荷之声。郭靖又惊又喜,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边哭边叫:“四师父,四师父。”
南希仁一语不发,反手就是一掌。郭靖全没防备,不由
自主的低头避开。南希仁一掌不中,左手跟着一拳,这一次
郭靖想到是师父在责打自己,心中反而喜欢,一动不动的让
他打了一拳。哪知南希仁这一拳力道大得出奇,砰的一声,把
郭靖打了个筋斗。郭靖自幼与他过招练拳也不知已有几千百
次,于他的拳力掌劲熟知于胸,料不到这一拳竟然功力突增,
不由得大是惊疑。他刚站定身子,南希仁跟着又是一拳,郭
靖仍不闪避。这一拳劲力更大,郭靖只觉眼前金星乱冒,险
些就要晕去。南希仁俯身拾起一块大石,猛往他头顶砸下。
郭靖仍不闪避,这块大石击将下去,势非打得他脑浆迸
裂不可。黄蓉在旁看得凶险,急忙飞身抢上,左手在南希仁
臂上一推。南希仁连人带石,摔在地下,口中荷荷呼叫,竟
然爬不起来了。郭靖怒喝:“你干么推我四师父?”
黄蓉只是要救郭靖,不提防南希仁竟如此不济,一推便
倒,忙伸手去扶,月光下见他满脸笑容,但这笑容似是强装
出来的,反而显得异样可怖。黄蓉惊呼一声,伸出了手不敢
碰他身子。蓦然间南希仁回手一拳,打中她的左肩,两人同
声大叫。黄蓉虽然身上披着软猬甲,这一拳也给打得隐隐作
痛,跌开几步。南希仁的拳头却被甲上尖刺戳得鲜血淋漓。
两人大叫声中夹着郭靖连呼“四师父”。南希仁向郭靖望
了一眼,似乎忽然认出是他,张口要待说话,嘴边肌R牵动,
出尽了力气,仍是说不出话,脸上兀自带着笑容,眼神中却
流露出极度失望之色。郭靖叫道:“四师父,你歇歇,有甚么
话,慢慢再说。”
南希仁仰起脖子,竭力要想说话,但嘴唇始终无法张开,
撑持片刻,头一沉,往后便倒。郭靖叫了几声“四师父”,抢
着要去相扶。黄蓉在旁看得清楚,说道:“你师父在写字。”郭
靖眼光斜过,果见南希仁右手食指慢慢在泥上划字,月光下
见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写道:“杀……我……者……乃……”
黄蓉看着他努力移动手指,心中怦怦乱跳,突然想起:
“他身在桃花岛上,就是最笨之人,也会知道是我爹爹杀他。
可是他命在顷刻,还要尽最后的力气来写杀他之人的姓名,难
道凶手另有其人吗?”凝神瞧着他的手指,眼见手指越动越是
无力,心中不住祷祝:“如他要写别人姓名,千万快写出来。”
只见他写到第五个字时,在左上角短短的一划一直,写了个
小小的“十”字,手指一颤,就此僵直不动了。
郭靖一直跪在地上抱着他,只觉得他身子一阵剧烈的抽
搐,再无呼吸,眼望着这小小的“十”字,叫道:“四师父,
我知道你要写个‘黄’字,你是要写个‘黄’字!”扑在南希
仁身上,纵声大恸。
这一场捶胸痛哭,才把他闷了整天的满腔悲愤尽情发泄,
哭到后来,竟伏在南希仁的尸身上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悠悠醒来,但见日光耀眼,原
来天已大明。起身四下一望,黄蓉已不知去了哪里,南希仁
的尸身仍是睁着双眼。郭靖想到“死不瞑目”那句话,不禁
又流下泪来,伸手轻轻把他眼皮合下,想起他临终时神情十
分奇特,不知到底受了甚么伤而致命,于是解开他衣服全身
检视。说也奇怪,除了昨晚拳击黄蓉而手上刺伤之外,自顶
至踵竟然一无伤痕,前胸后心也无受了内功击伤的痕迹,皮
色不黑不焦,亦非中毒。
郭靖抱起南希仁的尸身,要想将他与朱聪等葬在一起,但
树林中道路怪异,走出数十步便已觅不到来路,只得重行折
回,就在桃树下掘了个坑,将他葬了。
他一天不食,腹中饥饿之极,欲待觅路到海滨乘船回归
大陆,却愈走愈是晕头转向。他坐着休息片刻,鼓起精神再
走,这时打定主意,不管前面有路无路,只是笔直朝着太阳
东行。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一片无法穿过的密林,这林子好
不古怪,每株树上都生满了长藤钩刺,实难落脚,寻思:“今
日有进无退!”纵身跃上树顶。
只在树上走得一步,就听嗤的一声,裤脚被钩刺撕下了
一块,小腿上也被划了几条血痕。再走两步,几条长藤又缠
住了左腿。他拔出匕首割断长藤,放眼远望,前面刺藤树密
密层层,无穷无尽,叫道:“就算腿R割尽了,也要闯出这鬼
岛去!”正要纵身跃出,忽听黄蓉在下面叫道:“你下来,我
带你出去。”低下头来,只见她站在左首的一排刺藤树下。
郭靖也不答话,纵下地来,见黄蓉容颜惨白,全无血色,
不由得心中一惊,要待相问是否旧伤复发,却又强行忍住。黄
蓉见他似欲与自己说话,但嘴唇皮微微一动,随即转过了头。
她等了片刻不见动静,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走罢!”两人
曲曲折折向东而行。
黄蓉伤势尚未全愈,斗然遭此重大变故,一夜之间柔肠
百转,心想这事怨不得靖哥哥,怨不得爹爹,只怕也怨不得
江南六怪。可是自己好端端的,干么要受老天爷这等责罚?难
道说老天爷当真妒恨世人太快活了么?她引着郭靖走向海滩,
心知他此去永无回转之日,两人再难见面,每走一步,似乎
自己的心便碎裂了一块。待穿出刺藤树丛,海滩就在面前,再
也支持不住,不禁摇摇欲倒,忙伸竹杖在地下一撑,哪知手
臂也已酸软无力,竹杖一歪,身子往前直摔下去。
郭靖疾伸右手去扶,手指刚要碰到她臂膀,师父的大仇
猛地在脑海中闪过,左手疾出,拍的一声,在自己右腕上击
了一拳。这是周伯通所授的双手左右互搏之术,右手被击,翻
掌还了一招,随即向后跃开。黄蓉已一交摔倒。
眼见她这一交摔下,登时悔恨、爱怜、悲愤,种种激情
一时间涌向郭靖胸臆,他再是心似铁石,也禁不住俯身抱了
她起来,要待找个柔软的所在将她放下,四下一望,只见东
北岩石中有些青布迎风飘扬。
黄蓉睁开眼来,见到郭靖的眼光正凝望远处,顺着他眼
光望去,也即见到了青布,惊呼一声:“爹爹!”郭靖放下她
身子,两人携手奔过去,却见一件青布长袍嵌在岩石之中,旁
边还有一片人皮面具,正是黄药师的服饰。
黄蓉惊疑不定,俯身拾起,只见长袍襟上清清楚楚有一
张血掌之印,指痕宛然,甚是怕人。郭靖斗然想起:“这是黄
药师使九Y白骨爪害了我三师父后揩拭的。”他本来握着黄蓉
的手,此际胸口热血上涌,使劲摔开她手,抢过长袍,嗤的
一声,撕成了两截,又见袍角已被扯去了一块,瞧那模样,所
缺的正是缚在雕足上的那块青布。
这血掌印清清楚楚,连掌中纹理也印在布面,在日光下
似要从衣上跳跃而出,扑面打人一掌,只把郭靖看得惊心动
魄,悲愤欲狂。
他卷起自己长袍的下摆塞入怀里,涉水走向海边一艘帆
船。船上的聋哑水手早已个个不知去向。他终不回头向黄蓉
再瞧一眼,拔出匕首割断船缆,提起铁锚,升帆出海。
黄蓉望着帆船顺风西去,起初还盼他终能回心转意,掉
舵回舟,来接她同行,但见风帆越来越小,心中越来越是冰
凉。
她呆呆望着大海,终于那帆船在海天相接处消失了踪影,
突然想起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岛上,靖哥哥是见不到了,
也不知爹爹是否还会回来,今后的日子永远过不完,难道就
一辈子这样站在海边么?蓉儿,蓉儿,你可千万别寻死啊!
郭靖独驾轻舟,离了桃花岛往西进发,驶出十数里,忽
听空中雕鸣声急,双雕飞着追来,停在帆桁之上。郭靖心想:
“雕儿随我而去,蓉儿一个儿在岛上,那可更加寂寞了!”怜
惜之念,不禁油然而生,忍不住转过了舵,要去接她同行,驶
出一程,忽想:“大师父吩咐我割了黄药师与蓉儿的头去见他。
大师父和二师父他们同到桃花岛,黄药师痛下毒手,他虽目
不能见,却是清清楚楚听到了的。不知如何,他天幸逃得性
命。他举铁杖要打死蓉儿,要我杀死蓉儿,这事还有甚么错?
我不能杀蓉儿,二师父他们不是蓉儿害死的。可是我怎么还
能跟她在一起?我要割了黄药师的头,拿去见大师父。打不
过黄老邪,我就让他杀了便是。”当下又转过舵来。坐船在海
面上兜了个圈子,又向西行。
第三日上,帆船靠岸,他恨极了桃花岛上诸物,举起铁
锚在船底打了个大D,这才跃上岸去,眼见帆船渐渐顷侧,沉
入海底,心中不禁茫然若有所失。西行找到农家,买米做饭
吃了,问明路程,径向嘉兴而去。
这一晚他宿在钱塘江边,眼见明月映入大江,水中冰轮
已有团栾意,蓦地心惊,只怕错过了烟雨楼比武之约,一问
宿处的主人,才知这日已是八月十三,急忙连夜过江,买了
一匹健马,加鞭奔驰,午后到了嘉兴城中。
他自幼听六位师父讲述当年与丘处机争胜的情景,醉仙
楼头铜缸赛酒、逞技比武诸般豪事,六人都是津津乐道,是
以他一进南门即问醉仙楼所在。
醉仙楼在南湖之畔,郭靖来到楼前,抬头望去,依稀仍
是韩小莹所述的模样。这酒楼在他脑中已深印十多年,今日
方得亲眼目睹,但见飞檐华栋,果然好一座齐楚阁儿。店中
直立着块大木牌,写着“太白遗风”四字,楼头苏东坡所题
的“醉仙楼”三个金字只擦得闪闪生光。郭靖心跳加剧,三
脚两步抢上楼去。
一个酒保迎上来道:“客官请在楼下用酒,今日楼上有人
包下了。”郭靖正待答话,忽听有人叫道:“靖儿,你来了!”
郭靖抬起头来,只见一个道人端坐而饮,长须垂胸,红光满
脸,正是长春子丘处机。
郭靖抢上前去,拜倒在地,只叫了一句:“丘道长!”声
音已有些哽咽。
丘处机伸手扶起,说道:“你早到了一天,那可好得很。
我也早到了一天。我想明儿要跟彭连虎、沙通天他们动手,早
一日到来,好跟你六位师父先饮酒叙旧。你六位师父都到了
么?我已给他们定下了酒席。”郭靖见楼上开了九桌台面,除
丘处机一桌放满了杯筷之外,其余八桌每桌都只放一双筷子,
一只酒杯。丘处机道:“十八年前,我在此和你七位师父初会,
他们的阵杖就这么安排。这一桌素席是焦木大师的,只可惜
他老人家与你五师父两位已不能在此重聚了。”言下甚有怃然
之意。郭靖转过头去,不敢向他直视。
丘处机并未知觉,又道:“当日我们赌酒的铜缸,今儿我
又去法华寺里端来了。待会等你六位师父到来,我们再好好
喝上一喝。”
郭靖转过头去,只见屏风边果然放着一口大铜缸。缸外
生满黑黝黝的铜绿,缸内却已洗擦干净,盛满佳酿,酒香阵
阵送来。郭靖向铜缸呆望半晌,再瞧着那八桌空席,心想:
“除大师父之外,再也没人来享用酒席了,只要我能眼见七位
恩师再好端端的在这里喝酒谈笑,尽一日之醉,就是我立刻
死了,也是喜欢不尽。”
只听丘处机又道:“当初两家约定,今年三月廿四,你与
杨康在这儿比武决胜。我钦服你七位师父云天高义,一起始
就盼你能得胜,好教江南七怪名扬天下,加之我东西飘游,只
顾锄J杀贼,实是不曾在杨康身上花多少心血。没让他学好
武功,那也罢了,最不该没能将他陶冶教诲,成为一条光明
磊落的好汉子,实是愧对你杨叔父了。虽说他现下已痛改前
非,究属邪气难除,此刻想来,好生后悔。”
郭靖待要述说杨康行止不端之事,但说来话长,一时不
知从何讲起。丘处机又道:“人生当世,文才武功都是末节,
最要紧的是忠义二字。就算那杨康武艺胜你百倍,论到人品,
醉仙楼的比武还是你师父胜了。嘿嘿,丘处机当真是输得心
服口服啊。”说着哈哈大笑,突见郭靖泪如雨下,奇道:“咦,
干么这么伤心?”
郭靖抢上一步,拜伏在地,哭道:“我……我……我五位
恩师都已不在人世了。”丘处机大吃一惊,喝问:“甚么?”郭
靖哭道:“除了大师父,其余五位都……都不在了。”
这两句话只把丘处机听得犹如焦雷轰顶,半晌做声不得。
他只道指顾之间就可与旧友重逢欢聚,哪知蓦地里竟起祸生
不测。他与江南七怪虽聚会之时甚暂,但十八年来肝胆相照,
早已把他们当作生死之交,这时惊闻噩耗,心中伤痛之极,大
踏步走到栏干之旁,望着茫茫湖水,仰天长啸,七怪的身形
面貌,一个个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他转身捧起铜缸,高声叫
道:“故人已逝,要你这劳什子作甚?”双臂运劲,猛力往外
摔去。扑通一声大响,水花高溅,铜缸跌入了湖中。
他回头抓住郭靖手臂,问道:“怎么死的?快说!”郭靖
正要答话,突然眼角瞥处,见一人悄没声的走上楼头,一身
青衣,神情潇洒,正是桃花岛主黄药师。郭靖眼睛一花,还
道看错了人,凝神定睛,却不是黄药师是谁?
黄药师见他在此,也是一怔,突觉劲风扑面,郭靖一招
“亢龙有悔”隔桌冲击而来。这一掌他当真是使尽了平生之力,
声势猛恶惊人。黄药师身子微侧,左手推出,将他掌势卸在
一旁。只听得喀喇喇几声响,郭靖收势不住,身子穿过板壁,
向楼下直堕而落。也是醉仙楼合当遭劫,他这一摔正好跌在
碗盏架上,乒乓乒乓一阵响声过去,碗儿、碟儿、盘儿、杯
儿,也不知打碎了几千百只。
这日午间,酒楼的老掌柜听得丘处机吩咐如此开席,又
见他托了大铜缸上楼,想起十八年前的旧事,心中早就惴惴
不安,这时只听得楼上楼下响成一片,不由得连珠价的叫苦,
颠三倒四的只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城隍老
爷……”
郭靖怕碗碟碎片伤了手掌,不敢用手去按,腰背用劲,一
跃而起,立时又抢上楼来。只见灰影闪动,接着青影一晃,丘
处机与黄药师先后从窗口跃向楼下。郭靖心想:“这老贼武功
在我之上,空手伤他不得。”从身上拔出两般武器,口中横咬
丘处机所赠短剑,右手持着成吉思罕所赐金刀,心道:“拚着
挨那老贼一拳一脚,好歹也要在他身上刺两个透明窟窿。”奔
到窗口,涌身便跳。
这时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听得酒楼有人跳下,都拥来观
看,突见窗口又有人凌空跃落,手上兵刃白光闪闪,众人发
一声喊,互相推挤,早跌倒了数人。
郭靖在人丛中望不见黄、丘二人,忙取下口中短剑,向
身旁一个老者问道:“楼上跳下来的两人哪里去了?”那老者
大吃一惊,只叫:“好汉饶命,不关老汉的事。”郭靖连问数
声,只把那老者吓得大叫“救命”。郭靖展臂轻轻将他推开,
闯出人丛,丘黄二人却已影踪不见。
他又奔上酒搂,四下瞭望,但见湖中一叶扁舟载着丘黄
二人,正向湖心土洲上的烟雨楼划去。黄药师坐在船舱,丘
处机坐在船尾荡浆。
郭靖见此情景,不由得一怔,心道:“二人必是到烟雨楼
去拚个你死我活,丘道长纵然神勇,哪能敌此老贼?”当下急
奔下楼,抢了一艘小船,拨桨随后跟去。眼见大仇在前,再
也难以宁定,可是水上之事,实是性急不得,一下子使力大
了,拍的一声,木桨齐柄折断。他又急又怒,抢起一块船板
当桨来划,这时欲快反慢,离丘黄二人的船竟越来越远。好
容易将小船拨弄到岸边,二人又已不见。郭靖自言自语:“得
沉住了气,可别大仇未报,先送了性命。”深深吐纳三下,凝
神侧耳,果听得楼后隐隐有金刃劈风之声,夹着一阵阵吆喝
呼应,却是不止丘黄二人。
郭靖四下观看,摸清了周遭情势,蹑足走进烟雨楼去,楼
下并无人影,当即奔上楼梯,只见窗口一人凭栏而观,口中
尚在嚼物,嗒嗒有声,正是洪七公。郭靖抢上去叫声:“师父!”
洪七公点了点头,向窗下一指,举起手中半只熟羊腿来咬了
一口。郭靖奔到窗边,只见楼后空地上剑光耀眼,八九个人
正把黄药师围在垓心,眼见敌寡己众,心中稍宽,但得看清
了接战众人的面目,却又不觉一惊。
只见大师父柯镇恶挥动铁杖,与一个青年道士靠背而立,
心道:“怎么大师父也在此处?”再定睛看时,那青年道士原
来是丘处机的弟子尹志平,手挺长剑,护定柯镇恶的后心,却
不向黄药师进攻。此外尚有六个道人,便是马钰,丘处机等
全真六子了。
郭靖看了片刻,已瞧出全真派乃是布了天罡北斗阵合战,
只是长真子谭处端已死,“天璇”之位便由柯镇恶接充,想是
他武功较逊,又不谙阵法,是以再由尹志平守护背后,临时
再加指点。但见全真六子各舞长剑,进退散合,围着黄药师
打得极是激烈。
那日牛家村恶斗,全真七子中只二人出剑,余人俱是赤
掌相搏,战况已凶险万状,此时七柄长剑再加一根铁杖,更
是猛恶惊人。黄药师却仍是空手,在剑光杖影中飘忽来去,似
乎已给*得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数十招中只是避
让敌刃,竟未还过一拳一脚。郭靖心中暗喜:“任你神通广大,
今日也叫你难逃公道。”
突然见黄药师左足支地,右腿绕着身子横扫二圈,*得
八人一齐退开三步。郭靖暗赞:“好扫叶腿法!”黄药师回过
头来,向楼头洪、郭两人扬了扬手,点头招呼。郭靖见他满
脸轻松自在,浑不是给迫得喘不过气来的神气,不禁起了疑
窦,只见黄药师左掌斜挥,向长生子刘处玄头顶猛击下去,竟
是从守御转为攻击。
这一掌劈到,刘处玄原是不该格挡,须由位当天权的丘
处机和位当天璇的柯镇恶从旁侧击解救,可是柯镇恶目不见
物,与常人接战自可以耳代目,遇着黄药师这般来无影去无
踪的高明掌法,哪里还能随机应变?丘处机剑光闪闪,直指
黄药师的右腋,柯镇恶待得听到尹志平指点出杖,已然迟了
一步。
刘处玄只觉风声飒然,敌人手掌已拍到顶门,大骇之下,
急忙倒地滚开。马钰与王处一在旁眼见这一下手实是千钧一
发之险,双剑齐出。刘处玄危难虽脱,天罡北斗之阵却也已
散乱,黄药师哈哈一笑,向孙不二疾冲过去,冲出三步,突
然倒退,背心撞向广宁子郝大通。郝大通从未见过这般怪招,
不禁微一迟疑,待要挺剑刺他脊梁,黄药师动如脱兔,早已
闯出了圈子,在两丈外站定。
洪七公笑道:“黄老邪这一手可帅得很啊!”郭靖叫道:
“我去!”发足向楼梯奔去。洪七公道:“不忙,不忙!你岳丈
初时老不还手,我很为你大师父担心,现在瞧来他并无伤人
之意。”郭靖回到窗边,问道:“怎见得?”洪七公道:“若是
他有意伤人,适才那瘦皮猴道士哪里还有命在?小道士们不
是对手,不是对手。”他咬了一口羊腿,又道:“你岳丈与丘
处机未来之时,我见那几个老道和你大师父在那边排阵,可
是这天罡北斗阵岂是顷刻之间便能学得成的?那几个老道劝
你大师父暂不C手助阵,你大师父咬牙切齿的只是不答应。不
知你大师父为了甚么事,跟你岳丈结了那么大的冤家。他跟
那小道士合守天璇,终究挡不住你岳丈的杀手。”
郭靖恨恨的道:“他不是我岳丈。”洪七公奇道:“咦,怎
么又不是岳丈了?”郭靖咬牙切齿的道:“他,他,哼!”洪七
公道:“蓉儿怎么啦?你们小两口吵架了,是不是?”郭靖道:
“不关蓉儿的事。这老贼,他,他害死了我五位师父,我跟他
仇深似海。”洪七公吓了一跳,忙问:“这话当真?”
这句话郭靖却没听见,他全神贯注的正瞧着楼下的恶斗。
这时情势已变,黄药师使出劈空掌法,只听得呼呼风响,对
手八人攻不进身去。若论马钰、丘处机、王处一等人的武功,
黄药师原不能单凭一对R掌便将他们挡在丈许之外,但那天
罡北斗阵是齐进齐退之势,孙不二、柯镇恶、尹志平三人武
功较弱,只要有一人给*退了,余人只得跟着后却。只见众
人进一步退两步,和黄药师愈离愈远,但北斗之势仍是丝毫
不乱。
到这时全真派的长剑已及不着黄药师身上,他却可以俟
隙而攻。再拆数招,洪七公道:“嗯,原来如此。”郭靖忙问:
“怎么?”洪七公道:“黄老邪故意引逗他们展开阵法,要看清
楚天罡北斗阵的精奥,是以迟迟不下杀手。十招之内,他就
要缩小圈子了。”
洪七公功力虽失,眼光仍是奇准,果然黄药师劈出去的
掌力一招弱似一招,全真诸子逐渐合围,不到一盏茶功夫,众
人似已挤成一团。眼见刘处玄、丘处机、王处一、郝大通四
人的剑锋便可同时C在黄药师身上,不知怎的,四柄长剑却
都贴身而过,终究差了数寸,若不是四人收剑迅捷,竟要相
互在同门师兄弟身上刺个透明窟窿。
在这小圈子中相斗,招招相差只在毫发之间。郭靖心知
黄药师只要一熟识阵法,就不会再跟众人磨耗,破阵破弱,首
当其冲的自然是大师父与尹志平两人,此处离众人太远,危
急时不及相救,眼见阵中险象环生,向洪七公道:“弟子下去。”
也不等他答话,飞奔下楼。
待得奔近众人,却见战局又变,黄药师不住向马钰左侧
移动,越移越远,似乎要向外逃遁。郭靖手执短剑,只待他
转身发足,只时猛扑而上。忽听得王处一撮唇而啸,他与郝
大通、孙不二三人组成的斗柄从左转了上去,仍将黄药师围
在中间。黄药师连移三次方位,不是王处一转动斗柄,就是
丘处机带动斗魁,始终不让他抢到马钰左侧,到第四次上,郭
靖猛然醒悟:“啊,是了,他要抢北极星位。”
那日他在牛家村疗伤,隔墙见到全真七子布“天罡北斗
阵”,先后与梅超风、黄药师相斗,其后与黄蓉参详天上的北
斗星宿与北极星,得知若将北斗星宿中“天枢”“天璇”两星
联一直线,向北伸展,即遇北极星。此星永居正北,北斗七
星每晚环之而转。其后他在D庭湖君山为丐帮所擒,又再仰
观天文,悟到天罡北斗阵的不少诀窍,但也只是将北斗阵连
环救援、此击彼应的巧妙法门用入自己武功而已。黄药师才
智胜于郭靖百倍,又精通天文术数、Y阳五行之学,牛家村
一战未能破得全真七子的北斗阵,事后凝思多日,即悟到了
此阵的根本破绽之所在。郭靖所想的只是“学”,黄药师不屑
去学王重阳的阵法,所想的却是“破”,知道只须抢到北极星
的方位,北斗阵散了便罢,否则他便要坐镇中央,带动阵法,
那时以逸待劳,自是立于不败之地。
全真诸子见他窥破阵法的关键,各自暗暗心惊,若是谭
处端尚在,七子浑若一体,决不容他抢到北极星位。此时
“天璇”位上换了柯镇恶与尹志平二人,武功固然远逊,阵法
又是不熟,天罡北斗阵的威力登时大减。马钰等明知缠斗下
去必无善果,而且郭靖窥伺在旁,只要黄药师当真遇到危险,
他翁婿亲情,岂有不救?但师叔与同门被杀之仇不能不报,重
阳先师当年武功天下第一,他的弟子合六人之力尚且斗不过
一个黄药师,全真派号称武学正宗,那实是威名扫地了。
只听黄药师笑道:“不意重阳门下弟子,竟不知好歹至
此!”斗然间欺到孙不二面前,刷刷刷连劈三掌。马钰与郝大
通挺剑相救。黄药师身子略侧,避开二人剑锋,刷刷刷,向
孙不二又劈三掌。桃花岛主掌法何等精妙,这六掌劈将下来,
纵然王重阳复生,洪七公伤愈,也得避其锋锐,孙不二如何
抵挡得住?眼见掌来如风,只得连挽剑花,奋力守住门面。黄
药师蓦地里双腿连环,又向她连踢六腿。这“落英神剑掌”与
“扫叶腿”齐施,正是桃花岛的“狂风绝技”,六招之下敌人
若是不退,接着又是六招,招术愈来愈快,六六三十六招,任
是英雄好汉,也要教他避过了掌击,躲不开腿踢。
马钰等见他专对孙不二猛攻,团团围上相援,在这紧迫
之际,阵法最易错乱。柯镇恶目不见物,斗魁横过时起步稍
迟,黄药师一声长笑,已越过他的身后。忽所得一人在半空
中大叫“啊哟”,飞向烟雨楼屋角,原来尹志平被他捉住背心,
掷了上去。
这一来阵法破绽更大,黄药师哪容对方修补,立时低头
向马钰疾冲,满以为他必定避让,哪知马钰剑守外势,左手
的剑诀却直取敌人眉心,出手沉稳,劲力浑厚。黄药师侧身
避过,赞了声:“好,不愧全真首徒。”猛地里回身一脚,把郝
大通踢了个筋斗,俯身抢起长剑,当胸直刺下去。刘处玄大
惊,挥剑来格。黄药师哈哈大笑,手腕震处,拍的一声,双
剑齐断。但见青影闪动,桃花岛主疾趋北极星位。此时阵法
已乱,无人能阻。诸子不住价叫苦,眼见他要恃主驱奴,全
真派溃于今日。
马钰一声长叹,正要弃剑认输,任凭敌人处置,忽见青
影闪晃,黄药师反奔而回,北极星位上多了一人,原来却是
郭靖。诸子中只有丘处机大喜过望,他在醉仙楼上曾见郭靖
与黄药师拚命。马钰与王处一识得郭靖,知他心地纯厚,纵
然相助岳丈,也决不致向师父柯镇恶反噬。余人却更是心惊,
眼见郭靖已占住北极星位,他翁婿二人联手,全真派实无死
所,正惊疑间,却见郭靖左掌右剑,已与黄药师斗在一起,不
由得惊诧不已。
黄药师破乱了阵法,满拟能将全真派打得服输叫饶,哪
知北极星位上突然出现了一人。他全神对付全真诸子,并未
转身去看此人面目,反手施展劈空掌手段,当胸就是一掌。那
人伸左掌卸开来势,身子却稳凝不动。黄药师大吃一惊,心
想:“世上能凭一人之力挡得住我一掌的,实是寥寥可数。此
人是谁?”回过头来,却见正是郭靖。
此时黄药师后前受敌,若不能驱开郭靖,天罡北斗阵从
后包抄上来,实是危险万分。他向郭靖连劈三掌,一掌猛似
一掌,但每一掌都被郭靖运劲化开。第四掌他虚实并用,料
着郭靖要乘隙还手,哪知郭靖仍是只守不攻,短剑竖挡胸口,
左掌在自己下腹缓缓掠过,叫他虽是一招双攻,但双攻都失
了标的。黄药师一惊更甚:“这傻小子竟也窥破了阵法的秘奥,
居然稳守北极星位,竟不移动半步。是了,他必是受了全真
诸子传授,在这里合力对我。”
他自不知这一下只猜对了一半。郭靖确是通悉了天罡北
斗阵的精要,然而是从《九Y真经》中习得,却非全真诸子
所授。
郭靖面对杀师大仇,却沉住了气坚守要位,双足犹似用
铁钉在地下牢牢钉住,任凭黄药师故意露出多大的破绽诱敌,
他只是视而不见。黄药师暗暗叫苦,心道:“傻小子不识进退!
哼!拚着给蓉儿责怪,今日也只有伤你了,否则不能脱身。”
他左掌划了个圈子,待划到胸前七寸之处,右掌斗地搭上了
左掌,借着左掌这一划之劲,力道大了一倍,正要向郭靖面
门拍去,心念忽动:“若是他仍然呆呆的不肯让开,这掌势必
将他打成重伤。真要有甚么三长两短,蓉儿这一生可永远不
会快活的了。”
郭靖见他借劲出掌,眼看这一下来势非同小可,咬一咬
牙,出一招“见龙在田”,只得以降龙十八掌的功夫硬拚,自
知武功远为不及,硬碰硬的对掌有损无益,但若不强接对方
这一招而闪身避开,他必占住北极星位,那时再要除他可就
千难万难了。这一招出去,实是豁出了性命的蛮干,哪知黄
药师掌出尺许,突然收回,叫道:“傻小子,快让开,你为甚
么跟我过不去?”
郭靖弓背挺剑,凝神相望,防他有甚么诡计,却不答话。
这时全真诸子已整顿了阵势,远远的围在黄药师身后,俟机
攻上。黄药师又问:“蓉儿呢?她在哪里?”郭靖仍是不答,脸
色Y沉,眼中喷出怒火。黄药师见了他的脸色,疑心大起,只
怕女儿已有甚不测,喝道:“你把她怎么样了?快说!”郭靖
牙齿咬得更紧,持剑的右手微微发抖。
黄药师凝目相视,郭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他的
眼光,见他神色大异,心中更是惊疑,叫道:“你的手干么发
抖?你为甚么不说话?”郭靖想起桃花岛上诸位师父惨死的情
状,悲愤交迸,全身不由自主的剧烈颤动,眼眶也自红了。
黄药师见他始终不语,目中含泪,愈想愈怕,只道女儿
与他因华筝之事起了争闹,被他害死,双足一点,和身直扑
过去。他这么忽地纵起,丘处机长剑挥动,天罡北斗阵同时
发难,王处一、郝大通两人一剑一掌,左右攻上。郭靖掌卸
来势,短剑如电而出,还击一招。黄药师却不闪避,反手径
拿他手腕夺剑。这一拿虽然既狠且准,但王处一长剑已抵后
心,不得不挺腰躲过,就此一让,夺剑的五指差了两寸,郭
靖已乘机回剑剁刺。
这一番恶斗,比适才更是激烈数倍。全真诸子初时固欲
杀黄药师而甘心,好为周伯通与谭处端报仇,黄药师却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