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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55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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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交给渔人。
那渔人喜上眉梢,放下铁桨,正要接过,忽然心中一凛,
缩回手去,说道:“你抛回水里去罢,我不能要。”郭靖奇道:
“干么?”渔人道:“我收了金娃娃,仍是不能带你去见我师父。
受惠不报,难道不敬天下英雄耻笑?”郭靖一呆,正色道:
“大叔坚执不允携带,必有为难之处,晚辈岂敢勉强?区区一
对鱼儿,说得上甚么受惠不受惠?大叔只管拿去!”说着将鱼
儿送到渔人手中。那渔人伸手接了,神色间颇为过意不去。
郭靖转头向黄蓉道:“蓉儿,常言道死生有命,寿算难言,
你的伤若是当真不治,Y世路上,总是有你靖哥哥陪着就是
了。咱们走罢!”
黄蓉听他真情流露,不禁眼圈一红,但心中已有算计,向
渔人道:“大叔,你既不肯指点,那也罢了,但有一件事我不
明白,你若不说,我可是死不瞑目。”渔人道:“甚么?”黄蓉
道:“这山峰光滑如镜,无路可上,你若肯送我们上山,却又
有甚么法子?”那渔人心想:“若不是我携带,他们终究难以
上山,这一节说也无妨。”于是说道:“说难是难,说易却也
容易得紧。从右首转过山角,已非瀑布,乃是一道急流,我
坐在这铁舟之中,扳动铁桨,在急湍中逆流而上,一次送一
人,两次就送两人上去。”
黄蓉道:“啊,原来如此。告辞了!”站起身来,扶着郭
靖转身就走。郭靖一拱手,不再言语。那渔人见二人下山,只
怕金娃娃逃走,飞奔到茅舍中去安放。黄蓉道:“快抢铁舟铁
桨,转过山角下水!”郭靖一怔,道:“这……这不大好罢?”
黄蓉道:“好,你爱做君子,那就做君子罢!”
“救蓉儿要紧,还是做正人君子要紧?”瞬息之间,这念
头在脑海中连闪几次,一时沉吟难决,却见黄蓉已快步向上
而行,这时哪里还容得他细细琢磨,不由自主的举起铁舟,急
奔转过山角,喝一声:“起!”用力掷入瀑布的上游。
铁舟一经掷出,他立即抢起铁桨,挟在左腋之下,右手
横抱黄蓉,只见铁舟已顺着水流冲到跟前,同时听到耳后暗
器声响,当即低头让过暗器,涌身前跃,双双落入舟中。一
枚暗器打中黄蓉背心,给背囊中包着的软猬甲弹开。这时水
声轰轰,只听得那渔人高声怒吼,已分辨不出他叫些什么,眼
见铁舟随着瀑布即将流至山石边缘,若是冲到了边缘之外,这
一泻如注,自非摔得粉身碎骨不可,郭靖左手铁桨急忙挥出,
用力一扳,铁舟登时逆行了数尺。他右手放下黄蓉,铁桨再
是一扳,那舟又向上逆行了数尺。
那渔人站在水旁戟指怒骂,风声水声中隐隐听到甚么
“臭丫头!”“小贱人!”之声,黄蓉嘻嘻而笑,道:“他仍当你
是好人,净是骂我。”
郭靖全神贯注的扳舟,哪里听到她说话,双膀使力,挥
桨与激流相抗。那铁舟翘起了头鼓浪逆行。此处水流虽不如
瀑布般猛冲而下,却也极是急促,郭靖划得面红气促,好几
次险些给水冲得倒退下去,到后来水势略缓,他又悟到了用
桨之法,以左右互搏的心法,双手分使“神龙摆尾”那一招。
每一桨出去,都用上降龙十八掌的刚猛之劲,掌力直透桨端,
左一桨“神龙摆尾”,右一桨“神龙摆尾”,把铁舟推得宛似
顺水而行一般。黄蓉赞道:“就是让那渔人来划,也未必能有
这么快!”
又行一阵,划过两个急滩,一转弯,眼前景色如画,清
溪潺潺,水流平稳之极,几似定住不动。那溪水宽约丈许,两
旁垂柳拂水,绿柳之间夹植着无数桃树,若在春日桃花盛开
之时,想见一片锦绣,繁华耀眼。这时虽无桃花,但水边生
满一丛丛白色小花,芳香馥郁。靖蓉二人心旷神怡,料想不
到这高山之巅竟然别有一番天地。溪水碧绿如玉,深难见底,
郭靖持住桨柄顶端,将铁桨竖直下垂,想探知溪底究有多深,
突然间一股大力冲到,他未曾防备,铁桨几欲脱手,原来溪
面水平如镜,底下却有一股无声的激流。
那铁舟缓缓向前驶去,绿柳丛间时有飞鸟鸣啭。黄蓉叹
道:“若是我的伤难以痊可,那就葬身此处,不再下去了。”郭
靖正想说几句话相慰,铁舟忽然钻入了一个山D。D中香气
更浓,水流却又湍急,只听得一阵嗤嗤之声不绝。郭靖道:
“那是甚么声音?”黄蓉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眼前斗亮,铁舟已然出D,两人不禁同声喝彩:“好!”原
来D外是个极大的喷泉,高达二丈有余,奔雪溅玉,一条巨
大的水柱从石孔中直喷上来,飞入半空,嗤嗤之声就是从喷
泉发出。那溪水至此而止,这喷泉显是下面溪水与瀑布的源
头了。
郭靖扶着黄蓉上了岸,将铁舟拉起放在石上,回过头来,
却见水柱在太阳照耀下映出一条眩目奇丽的彩虹。当此美景,
二人纵有百般赞美之意,却也不知说甚么话好,只是手携着
手,并肩坐在石上,胸中一片明净,再无别念,看了半晌,忽
听得彩虹后传出一阵歌声。
只听他唱的是个“山坡羊”的曲儿:
“城池俱坏,英雄安在?云龙几度相交代?想兴衰,苦为
怀。唐家才起隋家败,世态有如云变改。疾,也是天地差!迟,
也是天地差!”
那“山坡羊”小曲于宋末流传民间,到处皆唱,调子虽
一,曲词却随人而作,何止千百?惟语句大都俚俗。黄蓉听
得这首曲子感慨世事兴衰,大有深意,心下暗暗喝彩。只见
唱曲之人从彩虹后转了出来,左手提着一捆松柴,右手握着
一柄斧头,原来是个樵夫。黄蓉立时想起瑛姑柬帖中所云:
“若言求医,更犯大忌,未登其堂,已先遭渔樵耕读之毒手矣。”
当时不明“渔樵耕读”四字说的是甚么,现下想来,捉金娃
娃的是个渔人,此处又见樵子,那么渔樵耕读想来必是段皇
爷手下的四个弟子或亲信了,不禁暗暗发愁:“闯过那渔人一
关已是好不容易。这樵子歌声不俗,瞧来决非易与。那耕读
二人,又不知是何等人物?”只听那樵子又唱道:
“天津桥上,凭栏遥望,舂陵王气都凋丧。树苍苍,水茫
茫,云台不见中兴将,千古转头归灭亡。功,也不久长!名,
也不久长!”
他慢慢走近,随意向靖、蓉二人望了一眼,宛如不见,提
起斧头便在山边砍柴。黄蓉见他容色豪壮,神态虎虎,举手
迈足间似是大将军有八面威风。若非身穿粗布衣裳而在这山
林间樵柴,必当他是个叱咤风云的统兵将帅,心中一动:“师
父说南帝段皇爷是云南大理国的皇帝,这樵子莫非是他朝中
猛将?只是他歌中词语,却何以这般意气萧索?”又听他唱道: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
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
百姓苦!”
当听到最后两句,黄蓉想起父亲常道:“甚么皇帝将相,
都是害民恶物,改朝换姓,就只苦了百姓!”不禁喝了声彩:
“好曲儿!”
那樵子转过身来,把斧头往腰间一C,问过:“好?好在
哪里?”
黄蓉欲待相答,忽想:“他爱唱曲,我也来唱个,‘山坡
羊’答他。”当下微微一笑,低头唱道: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
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单瓢亦乐哉。贫,气不
改!达,志不改!”
她料定这樵子是个随南帝归隐的将军,昔日必曾手绾兵
符,显赫一时,是以她唱的这首曲中极赞粪土功名、山林野
居之乐,其实她虽然聪明伶俐,毕竟不是文人学士,能在片
刻之间便作了这样一首好曲子出来。她在桃花岛上时曾听父
亲唱过此曲,这时但将最后两句改了几个字,以推崇这樵子
当年富贵时的功业。只是她伤后缺了中气,声音未免过弱。常
言道:“千穿万穿,马P不穿!”这一首小曲儿果然教那樵子
听得心中大悦,他见靖、蓉二人乘铁舟、挟铁桨溯溪而上,自
必是山下那渔人所借的舟桨,心旷神怡之际,当下也不多问,
向山边一指,道:“上去罢!”
只见山边一条手臂粗细的长藤,沿峰而上。靖、蓉二人
仰头上望,见山峰的上半截隐入云雾之中,不知峰顶究有多
高。
两人所唱的曲子,郭靖听不懂一半,听那樵子放自己上
去,实不明是何原因,只怕他又起变卦,当下更不打话,背
起黄蓉,双手握着长藤,提气而上。他双臂交互攀援,爬得
甚是迅捷,片刻之间,离地已有十余丈,隐隐听得那樵子又
在唱曲,甚么“……当时纷争今何处?赢,都变作土!输,都
变作土!”
黄蓉伏在他背上笑道:“靖哥哥,依他说,咱们也别来求
医啦。”郭靖愕然,问道:“怎么?”黄蓉道:“反正人人都是
要死的,治好了,都变作土!治不好,都变作土!”郭靖道:
“呸,别听他的。”黄蓉轻轻唱道:“活,你背着我!死,你背
着我!”
随着黄蓉低宛的歌声,两人已钻入云雾之中,放眼白茫
茫一片,虽当盛暑,身上却已颇感寒意。黄蓉叹道:“眼前奇
景无数,就算治不好,也不枉了一场奔波。”郭靖道:“蓉儿,
你别再说死啦活啦,成不成?”黄蓉低低一笑,在他头颈中轻
轻吹气。郭靖只感颈中又热又痒,叫道:“你再胡闹!我一个
失手,两个儿一齐摔死。”黄蓉笑道:“好啊,这次可不是我
说死啦活啦!”
郭靖一笑,无话可答,愈爬愈快,突见那长藤向前伸,原
来已到了峰顶,刚踏上平地,猛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似是山
石崩裂,又听得牛鸣连连,接着一个人大声吆喝。郭靖奇道:
“这么高的山上也有牛,可当真怪了!”负着黄蓉,循声奔去。
黄蓉道:“渔樵耕读么,耕田就得有牛。”
一言甫毕,只见山坡上一头黄牛昂首吽鸣,所处形势却
极怪异。那牛仰天卧在一块岩石上,四足挣扎,站不起来,那
石摇摇欲堕,下面一人摆起了丁字步,双手托住岩石,只要
一松手,势必连牛带石一起跌入下面深谷。那人所站处又是
一块突出的悬岩,无处退让,纵然舍得那牛不要,但那岩石
压将下来,不是断手,也必折足。瞧这情势,必是那牛爬在
坡上吃草,失足跌将下来,撞松岩石,那人便在近处,抢着
托石救牛,却将自己陷入这狼狈境地。黄蓉笑道:“适才唱罢
‘山坡羊’,转眼又见‘山坡牛’!”
那山峰顶上是块平地,开垦成二十来亩山田,种着禾稻,
一柄锄头抛在田边,托石之人上身赤膊,腿上泥污及膝,显
见那牛跌下时他正在耘草。黄蓉放眼察看,心中琢磨:“此人
自然是渔樵耕读中的‘耕’了。这头牛少说也有三百斤上下,
岩石的份量瞧来也不在那牛之下,虽有一半靠着山坡,但那
人稳稳托住,也算得是神力惊人。”郭靖将她往地下一放,奔
了过去。黄蓉急叫:“慢来,别忙!”但郭靖救人要紧,挨到
农夫身边,蹲下身去举手托住岩石,道:“我托着,你先去将
牛牵开!”
那农夫手上斗轻,还不放心郭靖有偌大力气托得起黄牛
与大石,当下先松右手,侧过身子,左手仍然托在石底。郭
靖脚下踏稳,运起内劲,双臂向上奋力挺举,大石登时高起
尺许,那农夫左手也就松了。
他稍待片刻,见那大石并不压将下来,知道郭靖尽可支
撑得住,这才弯腰从大石下钻过,跃上山坡,要去牵开黄牛,
不自禁向郭靖望了一眼,瞧瞧这忽来相助之人却是何方英雄,
一瞧之下,不由得大为诧异,但见他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实无惊人之处,双手托着黄牛大石,却又显得并不如何吃力。
那农夫自负膂力过人,看来这少年还远在自己之上,不
觉大起疑心,再向坡下望去,见一个少女倚在石旁,神情委
顿,似患重病,怀疑更甚,向郭靖道:“朋友,到此何事?”郭
靖道:“求见尊师。”那农夫道:“为了何事?”
郭靖一怔,还未回答,黄蓉侧身叫道:“你快牵牛下来,
慢慢再问不迟。他一个失手,岂不连人带牛都摔了下去?”
那农夫心想:“这二人来求见师父,下面两位师兄怎无响
箭S上?若是硬闯两关,武功自然了得。这时正好乘他松手
不得,且问个明白。”于是又问:“来求我师父治病?”郭靖心
道:“反正在下面已经说了,也就不必瞒他。”当下点点头。那
农夫脸色微变,道:“我先去问问。”说着也不去牵牛,从坡
上跃下地来。郭靖大叫:“喂,你快先帮我把大石推开再说!”
那农夫笑道:“片刻即回。”
黄蓉见这情状,早已猜知那农夫心意,存心要耗却郭靖
的气力,待他托着大石累到精疲力尽,再来援手,那时要撵
二人下山,可说易如反掌,只恨自己伤后力气全失,无法相
助推开大石,但见那农夫飞步向前奔去,不知到何时才再回
来,心中又气又急,叫道:“喂,大叔,快回来。”
那农夫停步笑道:“他力气很大,托个一时三刻不会出乱
子,放心好啦。”黄蓉心中更怒,暗道:“靖哥哥好意相救,你
却叫他钻进圈套,竟说要他托个一时三刻。我且想个甚么法
儿也来损你一下。”眉尖微蹙,早有了主意,叫道:“大叔,你
要去问过尊师,那也该当。这里有一封信,是家师洪七公给
尊师的,相烦带去。
那农夫听得洪七公名字,“咦”了一声,道:“原来姑娘
是九指神丐弟子。这位小哥也是洪老前辈门下的吗?难怪恁
地了得。”说着走近来取信。
黄蓉点头道:“嘿,他是我师哥,也不过有几百斤蛮力,
说到武功,可远远及不上大叔了。”慢慢打开背囊,假装取信,
却先抖出那副软猬甲来,回头向郭靖望了一眼,脸露惊惶神
色,叫道:“啊哟,不好,他手掌要烂啦,大叔,快想法儿救
他一救。”
那农夫一怔,随即笑道:“不碍事。信呢?”伸手只待接
信。黄蓉急道:“你不知道,我师哥正在练劈空掌,两只手掌
昨晚浸过醋,还没散功,压得久了,手掌可就毁啦。”她在桃
花岛时曾跟父亲练过劈空掌,知道练功的法门。
那农夫虽不会这门功夫,但他是名家弟子,见闻广博,知
道确有此事,心想:“若是无端端伤了九指神丐的弟子,不但
师父必定怪罪,我心中可也过意不去,何况他又是好意出手
救我。只是不知道这小姑娘的话是真是假,只怕她行使诡计,
却是骗我去放他下来。”
黄蓉见他沉吟未决,拿起软猬甲一抖,道:“这是桃花岛
至宝软猬甲,刀剑不损,请大叔去给他垫在肩头,再将大石
压上,那么他既走不了,身子又不受损,岂非两全其美?否
则你毁了他的手掌,我师父岂肯干休?定会来找你师父算帐。”
那农夫倒也听见过软猬甲的名字,将信将疑的接过手来。黄
蓉见他脸上仍有不信之色,道:“我师父教我,不可对人说谎,
怎敢欺骗大叔?大叔若是不信,便在这甲上砍几刀试试。”
那农夫见她脸上一片天真无邪,心道:“九指神丐是前辈
高人,言如金玉,我师父提到时向来十分钦佩。瞧这小姑娘
模样,确也不是撒谎之人。”只是为了师父安危,丝毫不敢大
意,从腰间拔出短刀,在软猬甲上砍了几刀,那甲果然纹丝
不伤,真乃武林异宝,这时再无怀疑,道:“好,我去给他垫
在肩头就是。”他哪知黄蓉容貌冰雪无邪,心中却是鬼计多端,
当下拿着软猬甲,挨到郭靖身旁,将甲披在他的右肩,双手
托住大石,臂上运劲,挺起大石,说道:“你松手罢,用肩头
抗住。”
黄蓉扶着山石,凝目瞧着二人,眼见那农夫托起大石,叫
道:“靖哥哥,飞龙在天!”郭靖只觉手上一松,又听得黄蓉
呼叫,更无余暇去想,立时右掌前引,左掌从右手腕底穿出,
使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飞龙在天”,人已跃在半空,右掌复
又翻到左掌之前,向前一扑,落在黄蓉身旁,那软猬甲兀自
稳稳的放在肩头,只听那农夫破口大骂,回头看时,又见他
双手上举,托着大石动也不能动了。
黄蓉极是得意,道:“靖哥哥,咱们走罢。”回头向那农
夫道:“你力气很大,托个一时三刻不会出乱子,放心好啦。”
那农夫骂道:“小丫头,使这勾当算计老子!你说九指神
丐言而有信,哼,他老人家一世英名,都让你这小丫头给毁
了。”黄蓉笑道:“毁甚么啊?师父叫我不能撒谎,可是我爹
爹说骗骗人没甚么大不了。我爱听爹爹的话,我师父可拿我
没法子。”那农夫怒道:“你爹爹是谁?”黄蓉道:“咦,我不
是给你试过软猬甲么?”那农夫大骂:“该死,该死!原来鬼
丫头是黄老邪的鬼女儿。我怎么这生胡涂?”
黄蓉笑道:“是啊,我师父言出如山,他是从来不骗人的。
这件事难学得紧,我也不想学他。我说,还是我爹爹教得对
呢!”说着格格而笑,牵着郭靖的手径向前行。
注:散曲发源于北宋神宗熙宁、元丰年间,宋金时即已
流行民间。惟本回樵子及黄蓉所唱“山坡羊”为元人散曲,系
属晚出。
第三十回一灯大师
两人顺着山路向前走去,行不多时,山路就到了尽头,前
面是条宽约尺许的石梁,横架在两座山峰之间,云雾笼罩,望
不见尽处。若是在平地之上,尺许小径又算得了甚么,可是
这石梁下临深谷,别说行走,只望一眼也不免胆战心惊。黄
蓉叹道:“这位段皇爷藏得这么好,就算谁和他有泼天仇恨,
找到这里,也已先消了一半气。”郭靖道:“那渔人怎么说段
皇爷已不在尘世了?可好教人放心不下。”黄蓉道:“这也当
真猜想不透,瞧他模样,不像是在撒谎,又说咱们师父是亲
眼见段皇爷死的。”郭靖道:“到此地步,只是有进无退。”蹲
低身子背起黄蓉,使开轻功提纵术,走上石梁。
石梁凹凸不平,又加终年在云雾之中,石上溜滑异常,走
得越慢,反是越易倾跌。郭靖提气快步而行,奔出七八丈,黄
蓉叫道:“小心,前面断了。”郭靖也已看到那石梁忽然中断,
约有七八尺长的一个缺口,当下奔得更快,借着一股冲力,飞
跃而起。黄蓉连经凶险,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笑道:“靖哥
哥,你飞得可没白雕儿稳呢。”
奔一段,跃过一个缺口,接连过了七个断崖,眼见对面
山上是一大片平地,忽听书声朗朗,石梁已到尽头,可是尽
头处却有一个极长缺口,看来总在一丈开外,缺口彼端盘膝
坐着一个书生,手中拿了一卷书,正自朗诵。那书生身后又
有一个短短的缺口。
郭靖止步不奔,稳住身子,登感不知所措:“若要纵跃而
过,原亦不难,只是这书生占住了冲要,除了他所坐之处,别
地无可容足。”于是高声说道:“晚辈求见尊师,相烦大叔引
见。”那书生摇头晃脑,读得津津有味,于郭靖的话似乎全没
听见。郭靖提高声音再说一遍,那书生仍是充耳不闻。郭靖
低声道:“蓉儿,怎么办?”
黄蓉蹙眉不答,她一见那书生所坐的地势,就知此事甚
为棘手,在这宽不逾尺的石梁之上,动上手即判生死,纵然
郭靖获胜,但此行是前来求人,如何能出手伤人?见那书生
全不理睬,不由得暗暗发愁,再听他所读的原来是一部最平
常不过的“论语”,只听他读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
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读得兴
高采烈,一诵三叹,确似在春风中载歌载舞,喜乐无已。
黄蓉心道:“要他开口,只有出言相激。”当下冷笑一声,
说道:“‘论语’纵然读了千遍,不明夫子微言大义,也是枉
然。”
那书生愕然止读,抬起头来,说道:“甚么微言大义,倒
要请教。”黄蓉打量那书生,见他四十来岁年纪,头戴逍遥巾,
手挥折叠扇,颏下一丛漆黑的长须,确是个饱学宿儒模样,于
是冷笑道:“阁下可知孔门弟子,共有几人?”
那书生笑道:“这有何难?孔门弟子三千,达者七十二人。”
黄蓉问道:“七十二人中有老有少,你可知其中冠者几人,少
年几人?”那书生愕然道:“‘论语’中未曾说起,经传中亦
无记载。”黄蓉道:“我说你不明经书上的微言大义,岂难道
说错了?刚才我明明听你读道: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
六得三十,成年的是三十人,六七四十二,少年是四十二人。
两者相加,不多不少是七十二人。瞧你这般学而不思,嘿,殆
哉,殆哉!”
那书生听她这般牵强附会的胡解经书,不禁哑然失笑,可
是心中也暗服她的聪明机智,笑道:“小姑娘果然满腹诗书,
佩服佩服。你们要见家师,为着何事?”
黄蓉心想:“若说前来求医,他必多方留难。可是此话又
不能不答,好,他既在读‘论语’,我且掉几句孔夫子的话来
搪塞一番。”于是说道:“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
者,斯可矣。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那书生仰天大笑,半晌方止,说道:“好,好,我出三道
题目考考你,若是考得出,那就引你们去见我师父。倘有一
道不中式,只好请两位从原路回去了。”黄蓉道:“啊哟,我
没读过多少书,太难的我可答不上来。”那书生笑道:“不难,
不难。我这里有一首诗,说的是在下出身来历,打四个字儿,
你倒猜猜看。”黄蓉道:“好啊,猜谜儿,这倒有趣,请念罢!”
那书生捻须吟道:“六经蕴籍胸中久,一剑十年磨在手
……”黄蓉伸了伸舌头,说道:“文武全才,可了不起!”那
书生一笑接吟:“杏花头上一枝横,恐泄天机莫露口。一点累
累大如斗,却掩半床无所有。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
知否?”
黄蓉心道:“‘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瞧
你这等模样,必是段皇爷当年朝中大臣,随他挂冠离朝,归
隐山林,这又有何难猜?”便道:“‘六’字下面一个‘一’一
个‘十’,是个‘辛’字。‘杏’字上加横、下去‘口’,是个
‘未’字。半个‘床’字加‘大’加一点,是个‘状’字。
‘完’挂冠,是个‘元’字。辛未状元,失敬失敬,原来是位
辛未科的状元爷。”
那书生一呆,本以为这字谜颇为难猜,纵然猜出,也得
耗上半天,在这窄窄的石梁之上,那少年武功再高,只怕也
难以久站,要叫二人知难而退,乖乖的回去,岂知黄蓉竟似
不加思索,随口而答,不由得惊讶异常,心想这女孩儿原来
绝顶聪明,倒不可不出个极难的题目来难难她,四下一望,见
山边一排棕榈,树叶随风而动,宛若挥扇,他是状元之才,即
景生情,于是摇了摇手中的折叠扇,说道:“我有一个上联,
请小姑娘对对。”
黄蓉道:“对对子可不及猜谜儿有趣啦,好罢,我若不对,
看来你也不能放我们过去,你出对罢。”
那书生挥扇指着一排棕榈道:“风摆棕榈,千手佛摇折叠
扇。”这上联既是即景,又隐然自抬身分。
黄蓉心道:“我若单以事物相对,不含相关之义,未擅胜
场。”游目四顾,只见对面平地上有一座小小寺院,庙前有一
个荷塘,此时七月将尽,高山早寒,荷叶已然凋了大半,心
中一动,笑道:“对子是有了,只是得罪大叔,说来不便。”那
书生道:“但说不妨。”黄蓉道:“你可不许生气。”那书生道:
“自然不气。”黄蓉指着他头上戴的逍遥巾道:“好,我的下联
是:‘霜凋荷叶,独脚鬼戴逍遥巾’。”
这下联一说,那书生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不
但对仗工整,而且敏捷之至。”郭靖见那莲梗撑着一片枯凋的
荷叶,果然像是个独脚鬼戴了一顶逍遥巾,也不禁笑了起来。
黄蓉笑道:“别笑,别笑,一摔下去,咱俩可成了两个不戴逍
遥巾的小鬼啦!”
那书生心想:“寻常对子是定然难不倒她的了,我可得出
个绝对。”猛然想起少年时在塾中读书之时,老师曾说过一个
绝对,数十年来无人能对得工整,说不得,只好难她一难,于
是说道:“我还有一联,请小姑娘对个下联:‘琴瑟琵琶,八
大王一般头面’。”
黄蓉听了,心中大喜:“琴瑟琵琶四字中共有八个王字,
原是十分难对。只可惜这是一个老对,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爹爹当年在桃花岛上闲着无事,早就对出来了。我且装作好
生为难,逗他一逗。”于是皱起了眉头,作出愁眉苦脸之状。
那书生见难倒了她,甚是得意,只怕黄蓉反过来问他,于是
说在头里:“这一联本来极难,我也对不工稳。不过咱们话说
在先,小姑娘既然对不出,只好请回了。”
黄蓉笑道:“若说要对此对,却有何难?只是适才一联已
得罪了大叔,现在这一联是一口气要得罪渔、樵、耕、读四
位,是以说不出口。”那书生不信,心道:“你能对出已是千
难万难,岂能同时又嘲讽我师兄弟四人?”说道:“但求对得
工整,取笑又有何妨?”黄蓉笑道:“既然如此,我告罪在先,
这下联是:‘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
那书生大惊,站起身来,长袖一挥,向黄蓉一揖到地,说
道:“在下拜服。”黄蓉回了一礼,笑道:“若不是四位各逞心
机要阻我们上山,这下联原也难想。”
原来当年黄药师作此对时,陈玄风、曲灵风、陆乘风、冯
默风四弟子随侍在侧,黄药师以此与四弟子开个玩笑。其时
黄蓉尚未出世,后来听父亲谈及,今日却拿来移用到渔、樵、
耕、读四人身上。
那书生哼了一声,转身纵过小缺口,道:“请罢。”
郭靖站着静听两人赌试文才,只怕黄蓉一个回答不出,前
功尽弃,待见那书生让道,心中大喜,当下提气跃过缺口,在
那书生先前坐处落足一点,又跃过了最后那小缺口。
那书生见他负了黄蓉履险如夷,心中也自叹服:“我自负
文武双全,其实文不如这少女,武不如这少年,惭愧啊惭愧。”
侧目再看黄蓉,只见她洋洋得意,想是女孩儿折服了一位饱
学的状元公,掩不住的心中喜悦之情,心想:“我且取笑她一
番,好教她别太得意了!”于是说道:“姑娘文才虽佳,行止
却是有亏。”黄蓉道:“倒要请教。”那书生道:“‘孟子’书
中有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瞧姑娘是位闺女,与这位
小哥并非夫妻,却何以由他负在背上?孟夫子只说嫂溺,叔
可援之以手。姑娘既没有掉在水里,又非这小哥的嫂子,这
样背着抱着,实是大违礼教。”
黄蓉心道:“哼,靖哥哥和我再好,别人总知道他不是我
丈夫。陆乘风陆师哥这么说,这位状元公又这么说。”当下小
嘴一扁,说道:“孟夫子最爱胡说八道,他的话怎么也信得的?”
那书生怒道:“孟夫子是大圣大贤,他的话怎么信不得?”
黄蓉笑吟道:“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J?当时尚有
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那书生越想越对,呆在当地,半
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首诗是黄药师所作,他非汤武、薄周孔,对圣贤
传下来的言语,挖空了心思加以驳斥嘲讽,曾作了不少诗词
歌赋来讽刺孔孟。孟子讲过一个故事,说齐人有一妻一妾而
去乞讨残羹冷饭,又说有一个人每天要偷邻家一只J。黄药
师就说这两个故事是骗人的。这首诗最后两句言道:战国之
时,周天子尚在,孟子何以不去辅佐王室,却去向梁惠王、齐
宣王求官做?这未免是大违于圣贤之道。
那书生心想:“齐人与攘J,原是比喻,不足深究,但最
后这两句,只怕起孟夫子于地下,亦难自辩。”又向黄蓉瞧了
一眼,心道:“小小年纪,怎恁地精灵古怪?”当下不再言语,
引着二人向前走去。经过荷塘之时,见到塘中荷叶,不禁又
向黄蓉一望。黄蓉噗哧一笑,转过头去。
那书生引二人走进庙内,请二人在东厢坐了,小沙弥奉
上茶来。那书生道:“两位稍候,待我去禀告家师。”郭靖道:
“且慢!那位耕田的大叔,在山坡上手托大石,脱身不得,请
大叔先去救了他。”那书生吃了一惊,飞奔而出。
黄蓉道:“可以拆开那黄色布囊啦。”郭靖道:“啊,你若
不提,我倒忘了。”忙取出黄囊拆开,只见囊里白纸上并无一
字,却绘了一幅图,图上一个天竺国人作王者装束,正用刀
割切自己胸口肌R,全身已割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他身
前有一架天平,天平一端站着一只白鸽,另一边堆了他身上
割下来的肌R,鸽子虽小,却比大堆肌R还要沉重。天平之
旁站着一头猛鹰,神态凶恶。这图笔法颇为拙劣,黄蓉心想:
“那瑛姑原来没学过绘画,字倒写得不错,这幅图却如小孩儿
涂鸦一般。”瞧了半天,不明图中之意。郭靖见她竟也猜想不
出,自己也就不必多耗心思,当下将图折起,握在掌中。
只听殿上脚步声响,那农夫怒气冲冲,扶着书生走向内
室,想是他被大石压得久了,累得精疲力尽。约莫又过了一
盏茶时分,一个小沙弥走了进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说
道:“两位远道来此,不知有何贵干?”郭靖道:“特来求见段
皇爷,相烦通报。”那小沙弥合十道:“段皇爷早已不在尘世,
累两位空走一趟。且请用了素斋,待小僧恭送下山。”
郭靖大失所望,心想千辛万苦的到了此间,仍是得到这
样一个回复,这便如何是好?可是黄蓉见了庙宇,已猜到三
成,这时见到小沙弥神色,更猜到了五六成,从郭靖手中接
过那幅图画,说道:“弟子郭靖、黄蓉求见。盼尊师念在九指
神丐与桃花岛故人之情,赐见一面。这一张纸,相烦呈给尊
师。”小沙弥接过图画,不敢打开观看,合十行了一礼,转身
入内。
这一次他不久即回,低眉合十道:“恭请两位。”郭靖大
喜,扶着黄蓉随小沙弥入内。那庙宇看来虽小,里边却甚进
深。三人走过一条青石铺的小径,又穿过一座竹林,只觉绿
荫森森,幽静无比,令人烦俗尽消。竹林中隐着三间石屋。小
沙弥轻轻推开屋门,让在一旁,躬身请二人进屋。
郭靖见小沙弥恭谨有礼,对之甚有好感,向他微笑示谢,
然后与黄蓉并肩而入。只见室中小几上点着一炉檀香,几旁
两个蒲团上各坐一个僧人。一个肌肤黝黑,高鼻深目,显是
天竺国人。另一个身穿粗布僧袍,两道长长的白眉从眼角垂
了下来,面目慈祥,眉间虽隐含愁苦,但一番雍容高华的神
色,却是一望而知。那书生与农夫侍立在他身后。
黄蓉此时再无怀疑,轻轻一拉郭靖的手,走到那长眉僧
人之前,躬身下拜,说道:“弟子郭靖、黄蓉,参见师伯。”郭
靖心中一愕,当下也不暇琢磨,随着她爬在地下,着力磕了
四个响头。
那长眉僧人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伸手扶起二人,笑道:
“七兄收得好弟子,药兄生得好女儿啊。听他们说,”说着向
农夫与书生一指,“两位文才武功,俱远胜于我的劣徒,哈哈,
可喜可贺。”
郭靖听了他的言语,心想:“这口吻明明是段皇爷了,只
是好端端一位皇帝,怎么变成了和尚?他们怎么又说他已不
在尘世?可教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蓉儿怎么又知道他就
是段皇爷?”只听得那僧人又向黄蓉道:“你爹爹和你师父都
好罢?想当年在华山绝顶与你爹爹比武论剑,他尚未娶亲,不
意一别二十年,居然生下了这么俊美的女儿。你还有兄弟姊
妹吗?你外祖是哪一位前辈英雄?”
黄蓉眼圈一红,说道:“我妈就只生我一个,她早已去世
啦,外祖父是谁我也不知道。”那僧人道:“啊。”轻拍她肩膀
安慰,又道:“我入定了三日三夜,刚才回来,你们到久了罢?”
黄蓉寻思:“瞧他神色,倒是很喜欢见到我们,那么,一路阻
拦,不令我们上山,都是他弟子们的主意了。”当下答道:
“弟子也是刚到。幸好几位大叔在途中多方留难,否则就算早
到了,段师伯入定未回,也是枉然。”
那僧人呵呵笑道:“他们就怕我多见外人。其实,你们又
哪里是外人了?小姑娘一张利口,确是家学渊源。段皇爷早
不在尘世啦,我现下叫作一灯和尚。你师父亲眼见我皈依三
宝,你爹爹只怕不知罢?”
郭靖这时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段皇爷剃度做了和尚,出
了家便不是俗世之人,因此他弟子说段皇爷早已不在尘世,我
师父亲眼见他皈佛为僧,若是命我等前来找他,自然不会再
说来见段皇爷,必是说来见一灯大师。蓉儿真是聪明,一见
他面就猜到了。”只听黄蓉说道:“我爹爹并不知晓。我师父
也没向弟子说知。”
一灯笑道:“是啊,你师父的口多入少出,吃的多,说的
少,老和尚的事他决计不会跟人说起。你们远来辛苦,用过
了斋饭没有?咦!”说到这里突然一惊,拉着黄蓉的手走到门
口,让她的脸对着阳光,细细审视,越看神色越是惊讶。
郭靖纵然迟钝,也瞧出一灯大师已发觉黄蓉身受重伤,心
中酸楚,突然双膝跪地,向他连连磕头。一灯伸手往他臂下
一抬,郭靖只感一股大力欲将他身子掀起,不敢运劲相抗,随
着来力势头,缓缓的站起身来,说道:“求大师救她性命!”
一灯适才这一抬,一半是命他不必多礼,一半却是试他
功力,这一抬只使了五成力,若觉他抵挡不住,立时收劲,也
决不致将他掀个筋斗,如抬他不动,当再加劲,只这一抬之
间,就可明白对方武功深浅,岂知郭靖竟是顺着来势站起,将
他劲力自然而然的化解了,这比抬他不动更令一灯吃惊,暗
道:“七兄收的好徒弟啊,无怪我徒儿甘拜下风。”
这时郭靖说了一句:“求大师救她性命!”一言方毕,突
然立足不稳,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踏了一步,急忙运劲站定,
可是已心浮气粗,满脸涨得通红,心中大吃一惊:“一灯大师
的功力竟持续得这么久!我只道已经化除,哪知他借力打力,
来劲虽解,隔了片刻之后,我自己的反力却将我这么向前推
出,若是当真动手,我这条小命还在吗?东邪西毒,南帝北
丐,当真是名不虚传。”这一下拜服得五体投地,胸中所思,
脸上即现。
一灯见他目光中露出又惊又佩的神色,伸手轻轻拍了拍
他的肩膀,笑道:“练到你这样,也已不容易了啊。”这时他
拉着黄蓉的手尚未放开,一转头,笑容立敛,低声道:“孩子,
你不用怕,放心好啦。”扶着她坐在蒲团之上。
黄蓉一生之中从未有人如此慈祥相待,父亲虽然爱怜,可
是说话行事古里古怪,平时相处,倒似她是一个平辈好友,父
女之爱却是深藏不露,这时听了一灯这几句温暖之极的话,就
像忽然遇到了她从未见过面的亲娘,受伤以来的种种痛楚委
屈苦忍已久,到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