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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作者:宁左不肖生        书名:我在国企工作的日子        类型:都市言情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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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研的活没等到,倒是一个紧急任务下来了。进入七月份,营北市全市范围内普降大雨,一连下了半个月,按着气象部门的说法,是营北市“有历史记录以来降雨时间最集中、降雨量最大”的一次。横贯市区的宁江,水量暴涨,一方面是因为本地降雨量大,另一个原因,宁江地处“九河下梢”,是多条上游河流的入海口,整个辽金省都受暴雨影响,上游几条河流水量激增,已经有了险情,几个水库的蓄水量已经超过警戒水位,只好向河中放水,这就造成宁江险情不断,市政府已经准备在宁江下游流经农村的部分江段开口泄洪。当务之急,是力保流经市区的宁江堤岸安全,严防上游奔涌而来的洪水冲垮堤岸冲进市区。宁江两岸,不但是营北市龙兴和双兴两个市区,还有郊区附近的两大采油厂、两个国家级的石化、炼化工厂,一旦宁江堤坝被洪水冲开口子、市区被淹,不但严重威胁两区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给工业生产造成的损失也无法估量。所以营北市市委、市政府和宁江石油勘探局一道发出紧急命令,“守住宁江,保住生命线”,“抗洪抢险,守护油田”。

    防汛抗洪成了油田当前工作的头等大事。一线生产单位,各种防汛物资源源不断运送到井场,地势低洼被淹的井场,采油工都坐着小船上下班,也要保证油井正常工作。如果油井被淹无法正常工作,要立即关井并做好一系列防护措施,保证油井及其相关设备不受洪水侵害;一旦洪水回落,油井要保证能正常复产。油田的一口油井的价值要抵得过龙兴区多少个沿街的小饭店?这个经济账,地方和油田的领导比谁算得都清楚。所以,保油田生产,是抗洪的重中之重!

    地处市区的油田各大机关和科研单位,在本单位防汛工作之余,承担着守护宁江市区江段的重任,地方和油田进行了任务划分,一分为二各守一段。勘探局则将油田守护的江段分成若干小段,再分配到几个二级单位。钻采院领到任务后,没有再细分,毕竟只有100多米长的江段,院机关和每个所轮流上堤,一替一天,必须坚持到洪峰完全过境!

    任务到了采油工艺所,所长要求,每个室出一个男的上堤防汛。所办的人跑过来问,你们实验室谁去?办公室里的人面面相觑,都不吭声。刘姐还逗卫大猛:“大猛,这又给你机会了,没准赶上大坝决口,你抱跟木头跳下去,不就立功了吗?”卫大猛鼻子哼了一声:“咱没那立功的命,这么好的事,还是你们去吧。”

    所办的人还在催:“院办急着让报名单呢,今晚院机关就上,明天就是咱采油工艺所,你们谁去,倒是快点儿啊!”

    肖国梁举了下手:“我吧,我去。”所办的人乐了:“小肖,行,实验室猛哥不去,就得你上了,你去也对。”

    等到第二天下午,参加防汛值班的人都坐进面包车的时候,肖国梁才发现自己报名参加稍显冒失,车里坐的,除了所长,副所长,几乎都是各个室的室主任,只有两人不是室主任,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刚调进所里的采油三室的“临时负责人”。采油三室也没有室主任,这个“临时负责人”姓秦,调来前是“炮校”的老师,大家都管他叫“秦老师”,年龄快四十了,因为宁江石油专科学校的校址在营北县北20里外的农村,离龙兴区50多里路,秦老师为了进市区,就找了个机会调进钻采院。他虽然没有现场工作经验,但石油方面的理论知识扎实,所长就从院里把他要过来,而且让他临时负责采油三室。秦老师人长得很结实,常年打羽毛球,身体素质一流。

    坐在车里,肖国梁稍显尴尬,好在车里都是熟悉的同事,大家一路说笑,还看着车窗外正在下的雨,研究晚上吃啥。大家都穿着高腰雨靴,怀里抱着帆布雨衣,这样的下雨天,在外面值班、干活,非得这套家伙事才行。

    离护江大堤还有3、4里地远,面包车就开不动了,前面一片沼泽。本来雨水已经把道路淹了,再加上各种大型车辆拉着防汛物资来回在路上跑,把这段砂石路面压成了沼泽地,面包车根本开不过去。办公室主任指挥大家下车,等大家都穿戴好雨衣、雨靴站在大雨中,办公室主任指了指眼前的小村子:“村子边那里有个大木材堆,是院里拉过来的,现在,第一个任务,每人扛上一根,一直扛到大堤上,做防汛准备。”

    大伙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村子边,只见村口横七竖八地堆着一个小山高的木头堆,全是三米多长、碗口粗细的砍去树梢树根的杨树干。办公室主任先抱起一根扛上肩,在雨中嘶哑着嗓子喊:“大家跟我走,地里有一道坝棱子,还硬实点儿,跟我走别走歪了,坝棱子外都是稻田地,泞泥不好走,还有水坑,掉进去就麻烦了!”

    肖国梁也学着主任的样,抱根杨树干扛在肩上,小心翼翼地趟着水,还要用靴子底探探坝棱子,保证下一步别走歪了。杨树干少说也有四、五十斤,扛着走了几百米,肖国梁就觉得肩膀开始火辣辣地疼,再挺着走了几百米,腰就顶不住了,想要放下来喘口气,前后都是人,大家一个跟着一个走,身后所长的喘气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这时候不能装熊!自己最年轻,好歹还是庄稼院出来的!肖国梁咬着牙,忍着腰疼和肩膀的火辣劲儿,跟上前面人的脚步。

    走到大堤底下,开始爬坡,肖国梁实在挺不住了,脚下一滑身子一晃,杨树干差点从肩膀上掉下来,他急忙稳住身子双手把树干往回使劲搂,就觉得腰里轻微的“咔”了一声,紧接着一股酸麻的痛感从右脚的脚背顺着右腿外侧直接通到腰眼。他吓了一跳,连忙站稳了,稍稍动了动腰,这个疼劲儿似乎过去了。这时,秦老师已经从大堤顶下来了,连滚带爬向他跑来,肖国梁看到秦老师来接自己,心里高兴,可算有来救驾的!刚要开口喊声“谢谢”,没想到秦老师从他身边跑过去,到了所长身边,从所长肩上抱过树干:“所长,我来吧!”

    所长早就没劲儿了,树干被秦老师扛上肩头,所长弯着腰,喘着粗气:“秦老师,你没看到小肖都打晃了,你帮他扛吧。”

    这个时候,肖国梁已经头顶脚蹬的,终于把树干弄到了大堤上。

    大堤上已经支起来一溜绿色帆布帐篷,象一座绵延不断的兵营。对岸也是一溜帐篷,那边由双兴区的人把守。江水已经将内河道的防护堤淹没,原来绿草如茵、鲜花紧簇的江滩公园一片汪洋,只有长得高的杨树,这里一棵那里一棵,露出一点点树梢。江面显得无比宽阔,中间明显有一股暗流在急速涌动。而在大堤边缘,江水悄无声息地冲击着大堤,水面距离大堤顶部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往远处望去,浑浊的江水从上游汹涌而来,大雨仍然没有一点儿停下来的意思,此时站在大堤上的人,无不忧心忡忡。

    上级规定,每半小时寻堤一次。大堤两侧的杂草都已清除,以便容易发现“管涌”。肖国梁寻堤的时候发现,左右相邻的护堤单位都是领导带头,他有时参加局里的会议或在油田内部电视台的节目中,看过这些领导。他内心不禁感叹:关键时刻,特别是艰苦、危险的时刻,领导还真往前面顶啊。

    到了晚上六点多的时候,办公室主任对大家说:“晚上,通常留一个人值班就行,用不着大伙都蹲在帐篷里遭罪。院办在咱们刚才扛木头的那个村子里,临时租了个院子,晚上不在坝上值班的,可以到那歇着。条件好坏就谈不上了,四间房两铺大炕,咱这几个大老爷们躺着睡觉呗。能烧热水喝。房主人不错,但动火做饭就甭想了,柴火早被雨浇湿了。”

    所长点点头:“这样也好,咱也留一个人在坝上,发现情况打电话,咱们好几个人不带着手机吗?这样,我留下,值前半宿,你们后半宿再过来一个人替我。”

    大家都争着值班,也不同意让所长值前半宿。肖国梁说:“几位领导别争了,我来吧,我最年轻。今晚就我在堤上,你们都回村子好好休息。”

    大家都看着所长。所长看看肖国梁:“小肖,你行吗?刚才扛木头时,我看你晃了一下,吓我一大跳!腰闪了没有?”肖国梁摇摇头:“没事,走到那脚下滑了一下。”所长笑了:“你呀,别看是从农村出来的,我估计你小时候竟读书了,没干过啥农活。先别说木头沉不沉,就是你这小嫩肩膀,怕也禁不住木头压吧。”肖国梁笑笑:“真让所长你说着了,我现在肩膀头还火辣辣的。”

    最后所长决定肖国梁留在堤上值班,其他人撤到村子里休息。大家把火腿肠、面包、牛奶、矿泉水什么的都给肖国梁留下了,“晚上点蚊香,多点几盘!把帐篷关严实了,不然蚊子能把你吃了。”肖国梁让他们放心:“你们快撤吧,我知道咋办。”所长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他:遇到紧急情况,给副所长和带手机的几个室主任打电话,“后半宿我派人过来替你。你要哪不舒服了,随时打电话告诉我们,我们马上就过来!”

    天完全黑了。河岸上好像忽然静了下来,白天人来人往的嘈杂声、提醒防汛注意事项的广播喇叭声都消失了,雨也停了,云层似乎薄了很多,还一堆堆聚拢着,似乎有天光透过云层射在河面,虽然不是很亮,但也让人感到宽心。两岸大堤上的帐篷里,偶尔露出一点儿蜡烛的光亮,也有寻堤的手电光一闪而过。

    肖国梁严格遵守着半小时寻堤一次的规定,虽然在这黑漆漆的大堤上,这个一百多米的江段只有他一个人,他也绝不偷懒。他借着手电光仔细巡视着河堤,看着一浪接着一浪的江水冲向堤坝,撞击之后退下去,下一波的江水又冲了过来,轻微的撞击声永不停歇。他试着晃了晃腰,腰眼处还隐隐约约地疼,他穿着靴子小心翼翼地走路,怕因为脚下打滑再把腰闪了。

    雨停后,讨厌的蚊子就开始出动了。肖国梁在帐篷里的四个角落,都点上一盘蚊香。“熏死这些臭蚊子!”他在心里骂道,然后在潮乎乎的行军床上躺了下来。帐篷就直接搭在坝上稍稍干爽些的泥地上,躺在这样的帐篷里,潮湿、闷热,想眯一会儿也眯不着。

    快到半夜时,所长打电话过来,问了问情况,说要派人来替他。肖国梁告诉所长,别派人来了,他自己在堤上值班还行。天黑路不好走(根本没有路!),从村子里过来万一掉水坑里更麻烦。所长想了想同意了,叮嘱了他一大堆注意事项。

    让肖国梁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回到家里,洗完热水澡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就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了。一个是重感冒,王静说他“傻,点了四盘蚊香,肯定中毒了!”肖国梁嗓子被蚊香熏得干涩发疼,一个劲地咳嗽,但他不认为是蚊香造成的感冒,是大堤上的潮湿、阴冷。一宿没合眼,造成了抵抗力下降,他都感觉自己太“娇气”了。感冒倒没什么,腰可真开始疼了,特别的疼!王静听了肖国梁说扛木头闪了一下腰的事,肯定地对他说:“你这是腰脱。你站起来,我看看你的腰!”肖国梁疼得龇牙咧嘴,从床上爬起来站到穿衣镜前,看到自己已经站不直了,左肩高右肩低。王静撩开他衣服看看他后腰,又用手摸了摸:“腰脱。脊椎右侧肌肉痉挛,造成脊柱弯曲,你当然站不直了。得马上去医院拍片子。”

    肖国梁又爬回床上:“我都疼这样了,还去医院拍片子?咋去?”王静说:“必须去!拍片子才能看得清楚,大夫才好做出诊断,看看腰脱到啥程度。”说着,她搀着肖国梁下楼。下楼出了小区,小区对面就是宁江油田中心医院,不到二百米的路,肖国梁走了十多分钟,走几步腰就疼得受不了,多亏王静在一边搀着。拍完片子,又找骨科大夫看片子、查体等等一套下来,确定是腰间盘四、五节间髓核突出压迫神经,导致腰疼和右腿外侧麻木。

    “还不太严重,卧床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可以恢复。有水肿,用点儿甘露醇,给他止止疼。”骨科大夫告诉王静。

    肖国梁这回算彻底“休息”了。王静啥也不用他干,接送孩子、做饭不用提了,就是吃饭、喝水,也是王静给他端到枕头边,让他躺着吃喝。大小便也要他在床上解决,肖国梁坚决不同意,最后两人商定:小便在床上用尿壶接,大便,肖国梁坚持去厕所。每天下午,王静还要从医院跑回家,给他扎上甘露醇。王静扎针输液的技术当然赶不上护士,头两次给肖国梁输甘露醇还是找科里的护士帮忙,但天天找人家?王静决定自己扎,好在肖国梁的静脉比较好扎,“正好拿你练手,”王静一边扎一边笑,冰凉的手指搭在肖国梁的手腕上,躺着的肖国梁看着王静集中注意力扎针,两人虽然结婚好十多年了,但似乎他头一次从这样的角度看自己的妻子,好像头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妻子冰凉的手指。王静总说自己“手脚凉没人疼”,即使在谈恋爱的时候,肖国梁也没说过“我来疼你”这样的话,他觉得那样说太肉麻,疼不疼的,不还得看行动?虽然书上说“爱需要表达”,但无论是对父母,还是对妻子、儿子,肖国梁却从没有表达过。现在他倒想给妻子捂捂手,可他闲着的那个胳膊一动,王静就说“别乱动!扎不好还得重扎!”

    只能整天仰脸躺在床上。为了让他消除寂寞,王静特意给他买了小半导体收音机。每天早晨7点多老婆儿子走了之后,肖国梁就开始听收音机。午饭后睡一会儿,下午继续听,一直听到晚上六点多她们回来。歌、故事、笑话、婚恋节目,听了几天就烦了。肖国梁把收音机往床边一扔:“不听了,没一个节目有意思!”让王静把《红楼梦》拿来放到枕边。“四大名著”除了《红楼梦》,其他三部,肖国梁在小学三年级前就读完了,当时在村子里能找到的,都是残缺不全的旧书。后来读初中、高中、大学,肖国梁又多次重读“三大名著”,当然都是完整的读下来。但对于《红楼梦》,几次拿起来,几次又放下,他读不进去,沉不下心来,觉得还是武侠小说来得过瘾。这回躺在床上,又把《红楼梦》捧在手里,细细地耐着心地一页一页读下去,才感到《红楼梦》的“好”来。他快速地读了第一遍,病好之后他前前后后读了五、六遍之多,越读,越感到《红楼梦》的精彩与深奥。与《红楼梦》相比,那些武侠小说好比是汉堡包遇到满汉全席,这么比喻似乎也不恰当,根本没有可比性,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沟里。肖国梁有时候在心里感谢那根沉重的杨木树干,正是这根杨树干压弯了他的腰,让他有机会真正接触到《红楼梦》,真正领略到了中国文学巅峰的无限风光。有了《红楼梦》的陪伴,肖国梁躺在床上不觉得那么寂寞,一天天很快过去,等半个月过后,他感觉腰好得差不多了,想要起来,王静不同意:“你得认真养。腰脱得上就不可能去根,第一次必须养彻底,以后还得注意健康用腰。”

    肖国梁一直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感觉到腰和腿都没啥异样感觉了,才由王静陪着,又到中心医院拍了片子,大夫看着片子,又看了看肖国梁的状态,说道:“如果在家里在躺一段时间,效果更好。但看样子你也躺不住了,那就上班吧。无论是上班还是在家,走路还是搬东西,都得注意别用或尽量少用腰劲儿,拎东西不能超过10斤。”并演示了如何搬东西时下蹲、如何用胳膊的劲儿而不用腰劲儿。

    两口子从医院出来往家走,王静看着肖国梁走路小心翼翼的样子,就笑他:“你真是长了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这回好,10斤以上的东西都不能拎,家里活都归我了。”

    肖国梁说道:“家里倒好说。比如买米,以后咱一次买7、8斤,别一次买一袋子。就是在单位不好办。现在一楼模拟实验不怎么做了,抡管钳那样的力气活基本没有,但还是能碰到动力气的事,也不能一到动力气的时候就说,我腰脱干不了。熟悉你的人还行,不熟悉的,还以为你想法子偷懒呢,一个大老爷们十斤的东西都拿不动?”

    王静说道:“就是你老这么想,总怕别人说三道四,才落下这个病!太多人了,无论男女,不都是一有好处就上、一有难处就让的?行了,反正你在实验室也干不出啥名头来,整天闲得也挺无聊的,咱们也托托关系,看看能不能换个专门动脑不动手的工作,就像你们班长当年说的,‘脖子以上’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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